杨士琦摸着下巴:“可王月生要‘调北洋武备学堂教习’‘募卢森堡匠头’,这些人要是被张香帅截胡了……”
“张香帅?”盛宣怀冷笑,“他现在正为芦汉铁路的债发愁呢。王月生的方案里说‘拓新之利首年尽拨还债’,张香帅要是能多收二十万两,还会拦着?”他转向吕海寰,“你去查查,王月生的‘三代一品’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他在京城多少有点人脉——咱们可以借他的势,压一压那些反对的声音。”
深夜,盛公馆的书房里,檀香混着雪水的冷意。盛宣怀靠在紫檀木椅上,盯着案头的《汉阳铁厂收支账》——去年亏损十二万两,今年若按王月生的方案,首年就能省焦炭费十二万两,次年拓市再增五十万两……他摸出烟枪,火星子在黑暗中明灭。
“大人,王月生的底细查到了。”杨士琦递来一张密报,“他叔祖父王炽当年给云南边军助过过军饷,他本人今年京里闹拳匪的时候护过各国侨民,圣旨上确实写着‘三代一品’。现在虹溪王家的马帮还在走茶马古道,和英法洋行都有往来——而且这小子,既是大族之后商界新秀,又是格物大家”。
“格物大家?”盛宣怀眯起眼,“那更妙。学商两界的路子,他比咱们都熟。”他指了指“礼和洋行换技术”一条,“这小子敢拿五年生铁专销权换技术,说明他有把握让汉阳的钢卖出去。可他漏了一条——礼和洋行的背后是日本三井,咱们若让他成了,日本人的货谁还买?”
“大人是想……”吕海寰试探着问。
“截胡。”盛宣怀吐了个烟圈,“王月生要技术,咱们就帮他谈;他要市场,咱们就给他铺路。但他得答应两个条件:第一,汉阳铁厂的财务由咱们派监理;第二,所有技术改进,先报咱们备案。”他突然笑了,“等他把铁厂盘活了,咱们再把股权慢慢收回来——到时候,汉阳的钢,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盛宣怀突然对杨士琦说:“去查查礼和洋行的平山周最近在哪儿。王月生要和他换技术,咱们得先一步——告诉他,汉阳的生铁专销权,盛某也有兴趣。”
杨士琦躬身应下,转身时瞥见案头摆着王月生的建议书。他翻到最后一页,见末尾写着:“若蒙允准,愿以虹溪王家在滇黔的矿权为质,助汉阳铁厂渡困。”
“矿权?”杨士琦挑眉,“云南的矿……那可是块肥肉。”
盛宣怀的嘴角勾起抹冷笑:“王月生这小子,想用云南的矿换汉阳的钢。咱们呢?就用汉阳的钢,换他的命——让他替咱们挡住日本人,再替咱们赚洋人的钱。”
他从第一眼看到电文末尾提到“与礼和洋行换五年生铁专销权”,就感觉触到了他的逆鳞:汉阳铁厂的焦炭、矿石、运输,哪样不攥在他手里?若王月生真能绕开他谈成“专销权”,那他的“官督商办”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雪越下越大,盛公馆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映得“汉阳铁厂督理处”的招牌忽明忽暗。一场围绕钢铁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武汉,《宝芝林》药房二楼,王月生办公室。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红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裹着当归、黄芪的药香漫出来。墙上挂着“悬壶济世”的鎏金匾额,下方摆着张红木圆桌,桌上摆着盖碗茶、算盘和一叠《申报》——最上面那张头版正是“汉阳铁厂岁亏百万,张香帅急觅良策”的报道。但气氛却透着凝重与谋划的紧张。
王月生穿着月白湖绸长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扫过围坐的四人:年近六旬、面容清矍、眼神深邃的赵秉钧;精明干练、身着绸缎长衫的毕涛;神情专注、执笔记录的女账房曾毓;以及一身短打、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方世玉。
这位赵秉钧是那位后世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赵烈文的侄子兼关门弟子。赵烈文,字惠甫,是曾国藩最重要的心腹幕僚之一,见识深远。1867年7月21日,他在与曾国藩着名的夜谈中,基于对清廷腐败无能、人心涣散、军队废弛、财政枯竭的深刻观察,作出了“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的惊人预言(即清祚不过50年)。这个预言在1911年辛亥革命、清朝灭亡时被广泛提及,成为其最具标志性的洞察。可惜赵烈文在6年前去世了,王月生无缘得见,不过能将这位颇得了些乃叔真传、虽不出仕却对官场权斗洞若观火的赵秉钧先生引为智囊,对王月生来说已属万幸。毕竟自己一个毛头小伙子,在国内声名不显、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自己都很好奇赵先生6年前是为何在广州与自己长谈后就决定为自己谋划的。
至于那位方世玉,在座其他人只知道他有哥老会的背景,其他情况生哥就不肯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