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矿(2 / 2)

他自己对宴绯雪是坚定感激救命之恩,绝对不会为外界动摇。但他们之间恩情大于信任,要是宴绯雪见到城中这等局势,会不会怪罪于他。

石善文很欣赏宴绯雪,完全不希望两人之间出现这等信任裂痕。

但,又像那些京商说的,宴绯雪对于采矿是个门外汉,全心信任他反而局势失利,他责任重大。

此时石善文着急解释,但又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

毕竟,他的开采方法是没问题的。

怕说出来宴绯雪不信,还以为他是在狡辩。

那些京商是否动摇宴绯雪对他的信任他不知道,但一定动摇了他对宴绯雪的信任。

宴绯雪看出他的迟疑与纠结。请他入座,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还说来的正好,正准备去他家给他拜个晚年。

宴绯雪想要获取别人的信任和掌控他人心神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

笑语晏晏三两句话,就让石善文镇定松懈下来了。

本身长着一张不可近窥让人赞叹的五官,他的一颦一笑仿佛都是施舍,更遑论,他主动亲切的拉进距离。

就像是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漂亮貍猫,它偶尔一个眼神注视过来都能引起赞叹夸奖;人类还以这个注视为荣,越发对貍猫喜爱不已。

此时石善文就是类似的心情。

见宴绯雪神色如常,还给他亲自倒茶,还说晚辈拜晚年,这搁谁不心里松开,越发喜欢这个晚辈。

石善文道,“宴东家会不会怪我,年前没有提黑-火药爆破法,而是说了靠人工的烧爆法。”

宴绯雪笑笑道,“没有,石叔可是业界点金手,石叔给我说用烧爆法,那自是有一番考虑和安排的。”

石善文紧绷的面色露出一丝笑容;最怕一知半解的门外汉,指点内行人,宴绯雪这人相处起来格外舒服。

他拱手郑重道,“我石善文这条命都是恩人捡的,定是竭尽全力报答恩情。”

“那些京商用黑-火药开矿,完全是自掘坟墓。”

“不说黑-火药要炸出矿脉,成本就得二十万银子往上。可这天下不缺富商,为什么其他富商就不用黑-火药去开矿?”

“因为一般山体内都有毒气,除铁矿外,我这辈子还没听见黑-火药开矿没出事故的。”

“进矿洞前,要自然通风释放毒气,阴天还会点燃易燃烟少的竹片,将井内的毒气加热飘出,从而与外面气流互换。”

“虽然这样做能减少毒气,但我们闻登州的矿脉和黑-火药犯冲,老一辈人尝试用黑-火药开矿,矿洞很容易坍塌造成人员伤亡。”

“我给那几个京商说,闻登州内的矿脉不能用黑-火药开,他们还觉得我这是骗他们,是给宴东家拖延时机。”

白微澜闻言开口道,“我也曾经看到过一本书上写的,黑-火药不能用来挖煤矿,不然十矿九塌。”

石善文道,“书中可能夸大其词,但煤矿里的毒气格外浓烈,矿洞很容易自燃爆炸。”

白微澜点头,“所以,我们用烧爆法开矿才是最稳妥的。”

宴绯雪思索道,“那如果,那些京商真找出用黑-火药开矿的稳妥法子呢?”

石善文也没刚刚斩钉截铁的架势了。干这一行,没人敢打包票说用黑-火药就一定会塌或者不塌矿。

白微澜道,“就像晏晏说的,开矿核心在找矿,不在如何开的。他有利器没找准准头,也是只是白费力气。”

“更何况,他拿自己的长处和我们短处相比,自然更受一筹。但咱们的长处比他们的短处,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短板。”

“更何况,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在宴绯雪和石善文两人期待的目光中,白微澜心满意足的说出了他的法子。

最后石善文将信将疑的信了白微澜的法子,但总觉得有些赌的成分在。

但宴绯雪却说,他有把握把它变成真的。

两位东家决定的事情,石善文不多嘴,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而后石善文掏出一张羊皮舆图,这是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说是矿脉宝藏图都不过分,上面标了大大小小诸多记号。

只要白微澜随便一指,石善文都能说出那山势特征多什么矿脉有什么木材和什么野兽。

石善文道,“我们第一个矿洞判定在五姊妹塘,这带多铜矿,且周围的山脉烧出炭的质量也好,减少了大量运输炭火的脚费,而且周围有锡铁矿也很方便,唯一不好的是,地势积水,恐怕地下水渗透过多。”

这块,白微澜和宴绯雪两人完全是抓瞎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宴绯雪当即拍板圈定五姊妹塘为矿头。

“好,承蒙两位东家信任,我这就是紧锣密鼓安排人开工。”

宴绯雪看着石善文摩拳擦掌的样子,笑道,“可以安排开工了,但不用着急,咱们慢慢干,争取京商炸了三四个矿脉后,咱们才开始火爆脆矿脉。”

石善文想着两人的主意,点头应下。

之后他们又聊了相关的细节安排,直到下午,才堪堪初步结束。

宴绯雪留他吃晚饭,石善文摆手。直说春天多雨,这事情耽误不得。很多事情看着日子不紧,但中间耽误的时间多,还是要提前抓紧。

如此宴绯雪也没留他,说给他带了遥山县的一罐茶叶。

正月上东家门没带手信,石善文怀着顾虑惴惴不安进来,满心欢喜拎着茶叶,干劲儿十足的出去。

惊蛰过后,春雨绵绵。

转眼就到了白家矿脉开工动土的日子。

天色刚刚灰蒙蒙亮,五姊妹塘的山坳里鞭炮便响个不停。

一旁案桌上披着大红绒布,上面放着香炉和上供给山神的烤乳猪和新鲜瓜果。案桌后摆着一排挖矿用的铁器,也用红布遮盖着。

先生在前面念念有词,时不时要求全员跟着五体投地跪拜。

下了点小雨地上泥泞湿濡,一个身子匍匐便浑身都是泥水。

白微澜起先是不乐意这样的仪式,神神叨叨,浑身弄的脏兮兮的。外加,他本就不信鬼神之说。

不过宴绯雪叫他忍耐下,这是开矿的必备仪式。

每个矿民的神色是如此虔诚严肃,这是他们在祈求山神庇佑他们平安。

这些矿工一旦下矿,这山色春景万象便与他们无关。

他们进入了连通阴府的地界,或许会经历水淹、中毒、塌矿等九死一生的磨难,带着矿石从狭窄的矿道重见人间。

那矿道遇到拐弯窄口,矿工根本不能弯腰只能负重匍匐爬出来,而他们一次要背五六十斤的矿石。

这条矿道,被当地矿工称为阴阳道,他们就每天都在生与死的边缘行走。每次进入黑暗的矿洞里,都要默念山神庇佑。

这些矿工祭拜的是他们的信仰守护神;而宴绯雪两人,无疑是祭拜这些给东家豁出性命挣银子的穷苦兄弟。

经过宴绯雪这么一说,白微澜也是诚心十足的参加开工仪式。

但开工仪式没结束多久,原本绵绵春雨开始淅淅沥沥下大了。

原本准备的五千多段干柴烧矿脉,这下又得延期了。

这无疑是出师不利,不是个好兆头。

这是山神不同意在这里开矿脉啊。

这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矿工们纷纷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这种每天下阴间路的,对这方面最是忌讳。

不过好在,宴绯雪他们及时叫停了。

“我就是说白家没赚钱的命。”

“就十几万出头的身价,也敢来铜矿凑热闹。”

一个雕梁画栋的宅院中,几个衣着富贵的商人和一个一脸油嘴滑舌的男人,振振有词的点评白家开工动静。

那油嘴滑舌的男人,鹰钩鼻,三白眼,长驴脸,业界人称鹰头子。说的就是他慧眼如炬,能识脉断矿。

“他们这副穷酸样,山神都拒绝给他们开山门。咱们这一道,最忌讳的就是这个,那些矿工每天胆战心惊下阴阳路,这会儿开工不利,他们人心涣散。”

“三位爷有银子又有黑-火药,这铜矿势必被收入囊中。我那位师父活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不懂得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

他嘴皮子说着,狂傲的眉间满是一较高下的得意。

这人叫梅良,是石善文五个徒弟中最小的徒弟。为什么他是最小,因为继他之后,石善文彻底断绝了收徒弟的心思。

梅良以前拜师的时候,态度虔诚嘴巴又会说,在几个徒弟里天资是最出挑的。

石善文虽然对徒弟们都是一视同仁,但碰见悟性高的、适合吃这碗饭的后辈,总免不了多提拔点醒几句。

起先,梅良还觉得这是师父对自己的偏爱,会时不时出声提点他。

但后面,他发现师父对其他几个师兄都是夸奖,唯独对他挑三拣四,吹毛求疵。

后面有些师兄点醒他,说师父这是在留后手啊。

每行都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更何况小师弟天赋了得,旁人都说你是第二个点金手。

假以时日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抢了师父风头。

被石善文挑刺儿多了,周围人这么一捧,梅良飘飘然。开始觉得师父教习的手艺,也不过如此。

每每周围师兄反复实践确认,但他一听就懂了。

跟着石善文出山寻矿断脉的时候,他也能一针见血指出石善文要说出口的话头。

学了五年,比人家学了十年的还十拿九稳熟悉山势水文走向。

后面他有一次跟着石善文去探查矿脉,是他先说出那山势应该是座铜矿,但最后钱都进了他师父的口袋。

他师父每月大几十两工钱,找到矿脉另外有分红,而他还是领着干瘪的三瓜两枣。

梅良觉得自己可以出师单干了。私底下,还觉得那些学十几年的师兄们,就是白白被石善文剥削奴役的长工。

整个闻登州的山脉水文他们都一清二楚,他们甚至都能从炭火里分辨出来,木材来自哪里在哪个山头烧的。

梅良提出单干,石善文一点都没惊讶。

他们这行的,不仅要精通地质水文,还有精通堪舆风水。

梅良这面相,他一早就断定师徒缘分不长久,只是惜才,忍不住出手捞了一把。

单干后的梅良,没几年就一跃成了小有名气的镶长。还真有些本事在身上,随便点一个山,就能开出矿脉。

在众人吹捧中,他开始有意无意和石善文比较,一副后来者居上的架势。

即使,此时面对几个来头不小的京商,他也一身傲气,没见气势低他们老爷几分。

那些富商现在是有求于人,自是对梅良和和气气,还指望着梅良这小点金手给他们开出铜矿。

一富商道,“梅总工,你说他们这矿洞,打算建在五姊妹塘到底有几分胜算?”

这一声梅总工叫的梅良通体舒坦。

石善文到现在也只是个镶长,他却成了总工。

更何况,这几个京商背后的势力加起来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半壁江山。白家十几万两出头的身价,也敢和这些富商抢肉吃,简直自不量力。

他师父也是,有大庙金身不坐,非要跑进破庙当泥菩萨。还真以为自己是能逆天改命的真菩萨了。

梅良拂了拂袖间不存在的灰尘,仰着肩背一副自有盘算、了如指掌的气势开口道,

“五姊妹塘底下确实有铜矿,但底下渗水严重,即使我能指出那里有矿,负责洞内开采和采矿安全的硐长也否决了我的提案。”

底下渗水严重便会水淹矿洞,到时候撒下的银子不仅不见铜矿,反而全部打水漂了。

一富商道,“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言下之意是对硐长的不满,更多也是对梅良的不信任。

看着石善文定在五姊妹塘,几个富商都想跟着去开矿。

白家是人工锤砸,他们用黑-火药炸的山崩地裂,白家勘定好的矿脉也成了他们囊中之物。

但这个梅良却因为自己的坚持,非要和石善文一较高下否决了这条提议。

梅良见那富商犹疑的态度,顿时很生气,开口道,“几位老爷要是不信任我,干脆另请高明吧。”

最后,三位富商客客气气给梅良塞了封红,把人送走了。

人一走,一位富商就目光阴冷说道,“这个梅良,最好能让我们挖出矿,不然我就拿他祭矿。”

又一富商道,“我看着小子狂傲的很,嘴上无毛办事牢,咱们要不就贴着白家的矿洞建厂?”

这样一来,一脚踢开梅良,还能坐享其中让白家给他们探路。

“白家后面不是世子殿下?这样骑在面上欺负,不是打世子殿下的脸?”

“怕什么,不过一介商贩,世子殿下不过是寄望他能挖出铜矿。白微澜能给的,我们能给出十倍。”

“再说,咱们后台主子不比世子殿下矮一分不是?”

“还是先看看这个梅良吧,现在摄政王风头正盛,就连皇帝都要避他三分,我们还是不要触怒世子殿下。”

“那个白微澜,还真是比他老子聪明些。本以为是个二世祖败家子的玩意儿,居然还能把我们都耍的团团转,踩在我们背上抢走了闻登州的银子。”

“这小子不简单,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魄力,还能搭上世子一脉,更能提出黄钱改青钱抑制铜荒的方法。”

“这有什么难的,朝廷不是早有人提出过?”

难得是知道的人纸上谈兵落不到实处,而能落到实处每日与闻登州青钱打交道的富商们,却提不出这个法子。

这两富商都在谈论白微澜,但唯独一人深思没有应和。

那人就是当日在城门外,对李润竹很热情的那个京商。

他眯眼道,“我见过白微澜的夫郎,那人也不简单。”

不就是一个花瓶美人吗,有什么不简单的。

那京商也说不出来,但他们上门拜访石善文的时候,石善文嘴里出现最多的名字不是白微澜,而是宴东家。

这宴东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几个年过半百的京商,自然不知道白微澜与宴绯雪的风流往事。他们眼里看到的是白家凋敝败落,纷纷抢着分一杯羹。

至于一个后生被后娘压着妓子冲喜的笑话,这点他们过耳就忘了。

一人道,“那宴东家是什么口音?姓宴,会不会和京城宴大人有关系?”

“没有京城口音,听着倒是遥山县本地口音。派人打听一番,人家姓燕,不是宴。就是农户出身。”

话头说到这里,几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宴绯雪那张堪称绝世脸,怎么看都和农户不搭。

他们三人对望,眼里流露的意味不言而语,那是挑选战利品的贪婪与觊觎。

白家那小子要是铜矿守不住,这美人也抱不稳了。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月,山色新绿变深,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山雾笼罩。

五姊妹塘的动静,自一个月前开工下雨后就不了了之。外加上一个月春雨,他们想要大火烧山凿矿,老天爷也不赏脸。

数千名的矿工没开工,但照样拿一半工钱,白家这每天都在消耗银子。

更有甚者,白微澜两人直接放那些矿工先回家事农耕,等过了这场春雨天晴山干后,再开始动工。

这样矿工自然是求之不得,心里对白家更加感激了。

不过很快,在家里农耕的矿工,就听见远处山脉中,轰的惊天巨响,石屑惊裂,飞沙遮天。

这是京商那边,用黑-火药开矿动工了。

啦啦啦我是自由行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