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柏冷锋的眉眼扫了一眼白微澜,“你如何能确定,朝廷会交给商人来办。”
白微澜道,“铜矿当然不能交给商人来做,这样天下大乱反而不利于民生商道。”
“不过交给官家来办,这么大一个肥差,难道就能免除贪腐现象吗?”
“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同样铸钱也要掺杂一定比例的锌、锡等才能成为百姓手里的铜钱。”
“不如交给商人来办,官家派人来监督。”
“这样对于朝廷来说无本万利,既可以要求商号每年上缴规定的保金,还可以单独收税。想必,一旦开禁,铜税将成为盐茶税之后,是国库主力来源。”
“再者,要是官家自己办厂开铜矿,不说前期找矿成本几万到几十万不等,运气不好就全打水漂。中间还有诸多物资、运费、人力管理问题等。要是交给商号来做,朝廷便是坐着收银子。”
白微澜也知道,官府派人驻厂监督,这便是一等一的肥差。遇到心术不正的官员,指不定要敲诈商号一笔银子。
但比起开铜矿这等刨银子的生意来说,又无足轻重。
顾凛柏听着,白微澜这计划确实说的通。
只听白微澜又道,“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相当于大东家顾了一个掌柜给他管理铺子。要是朝廷连这点胆魄都没有,”
宴绯雪听的额头突突跳,笑道,“别仗着世子爷纵容你,便口无遮拦。”
白微澜被媳妇儿训了一顿,收敛了狂意,老老实实挺胸擡背端着。
一旁顾凛柏见状摆手道,“无妨,只是在外别这么肆无忌惮。”
宴绯雪面色感激,内心却又对自己的揣测加深一分。
顾凛柏道,“你刚刚的提议,经过朝廷核算,有可能会征收四成左右的赋税。对于商号来说,每一份税收都是心头肉。你要是只提保金,不提赋税,你岂不是赚的更多。”
白微澜摇头,从容不迫道,“商场如官场,多少人死于一个贪字。谚语更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天下的银子赚不完,知道什么钱该赚可以赚,这才是立命安身之本。”
白微澜说道这里,又提了一个主意。
“要是朝廷还不放心官督商办的话,可以把铜矿事宜交给皇商来做。”
目前大历朝有粮、盐、茶三大皇商。以前白家是泼天巨富,祖上也是皇商,但由于后面没拿到茶叶专卖批文,家业日益衰落;后面经由白微澜造作,彻底破败了。
皇商的权利很大,每年要给朝廷上交数不尽的银子,官阶四品以上。得势时连户部侍郎,也就是白微澜舅舅这个官位都要礼让三分。
白微澜的算盘打的震耳欲聋,不仅顾凛柏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就连宴绯雪也听出来了。
铜矿这块肥差,不仅白微澜盯,其他权贵皇商也在盯。
以白微澜目前的身家地位来看,他毫无胜算。
顾凛柏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
白微澜不禁一晒,“虽然世子爷时常给我长兄如父的错觉,但我白微澜凭本事吃饭。”
顾凛柏一听面色闪过欣慰和心疼,但白微澜下一刻又道,“但世子愿意帮我,那也是我的本事。我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宴绯雪笑笑,瞧顾凛柏被白微澜噎的面色都不自然了。
白微澜又道,“整个闻登州的铜矿,我也不可能全吃的下。我也不贪心,只想世子能把我提出的方案上报朝廷,给我一个能公平竞争的机会。”
“而且,关于抑制铜价的方法,其实还有一个,不过要与开矿双管齐下。”
“铜价高居不下,无外乎是现行的铜币可以提炼出黄铜获利,要是朝廷大部分地区都推行青钱……”
“青钱?有什么区别?”
顾凛柏不知道,宴绯雪和白微澜一起看书,自是了解的。
尤其是,白微澜最近两月都看的铜务相关的书籍。
青钱没有黄铜制钱来的光亮,含铜量低。且青铜质地脆,除铸铜镜外,别无用途。
且青钱中的锡极难剔除,需要特质工艺和炉子,所需成本巨大,毁钱鬻铜反而是亏本买卖。
白微澜道,“来一道釜底抽薪,从铜钱中无利可图,铜荒自然迎刃而解。”
顾凛柏点头,但他并未露出喜色,反而道,“你提的建议,朝廷里早有大臣提出来过。大历朝自建朝以来,都是采用黄铜制钱,制造青钱的技术已经失传了。”
白微澜成竹在胸,甚至带着点藐视道,“朝廷那些官员一个个都高高在上,谁又真正脚踏实地走近百姓生活过?”
“哦,有一个人,遥山县的县令。”
白微澜又继续道,“闻登州都成了默认的罪罚之地,自然没人重视这里百姓的死活,也不关心他们疾苦。但偏偏青钱技术,在这里得到流传。”
这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苏大夫来看宴绯雪,说起在闻登州的见闻。苏大夫说闻登州大乱,就连钱币一摔在地上就碎了。
白微澜听闻后,还专门叫苏刈拿几枚铜币给他看。白微澜见多识广,一看便知那是青钱中锡的比例不当,导致青钱易碎。
其实刚到闻登州那会儿,他就走街串巷观察百姓日常交易的铜币,收集了不少青钱。
顾凛柏眉间一动,“朝廷苦于工艺,没能通过改制青钱的方法,那这样一来便迎刃而解。”
白微澜道,“这个法子,足以让我有资格参与开矿了吧。”
顾凛柏道,“自然。”
一旁宴绯雪却没有表态,白微澜扭头询问道,“晏晏有不同想法?”
宴绯雪道,“没有,阿澜的法子自然能得到朝廷重视,我想参与开矿不是问题。”
但宴绯雪却想的是如何成为皇商。
虽然有顾凛柏这层关系将白微澜的提议上报朝廷,允许皇商开矿,那么白微澜能加入开矿,离皇商也仅一步之遥。
那么,要把铜矿做到一家独大,这才能稳坐皇商位置。
而开矿不在于钱。钱可以众筹,但工匠熟手却一人难求。
宴绯雪对顾凛柏道,“那些之前潜逃的矿工山匪,世子打算如何处理。”
顾凛柏不动神色打量宴绯雪,而后者坦坦荡荡不遮掩自己的盘算。
白微澜见不得两人对视,本来背靠在椅子上的,这会儿端坐前倾卡在了两人视线中间。
两人同时一脸无语。
顾凛柏估计宴绯雪想要雇佣那群矿工,不过按照实情来,这些矿工山匪也不能杀。
一是法不责众;
二是大几千矿工原本也是无辜被迫上山;
三是闻登州现在脆弱的像是沾水的宣纸,只能慢慢安抚,百业待兴。
“除开严重犯事的山匪头目,其余无罪。”
白微澜也道,“理应无罪,这样开矿也有人了。”
然而宴绯雪却道,“人是有了,但能保证为我们所用吗?铜矿别的富商一直盯着,我们得找到自己的优势。”
白微澜点头,而后兴趣盎然的看着宴绯雪,嘴角带笑道,“晏晏又什么好主意?”
“算不得好主意,还有些阴险。”
顾凛柏也来了兴趣,想知道这阴险的法子是什么。
只听宴绯雪道,“这些山匪的处理方法不过是一抓一放,抓是被防务军抓的。”
“至于放,我想请殿下多关那些矿工几天。到时候百姓知道阿澜和世子殿下关系好,找阿澜求情和世子殿下疏通关系放了他们。”
这样一来,所有矿工都会记着白微澜的人情。
到时候白微澜雇人更加容易。
顾凛柏深深看了宴绯雪一眼,这法子无伤大雅,但却能拿捏人心。果真是玲珑心思。
山匪抓来,关肯定是要关几天,敲打一下。
不过经过宴绯雪这么一说,里面确实可以大做文章,成为他们在众多富商里开矿的优势。
“好。”
顾凛柏没有犹豫道。
白微澜却知道这声“好”的背后,是一天要喂几千张嘴,关个七八天的,也是成本不菲。
不过,即使宴绯雪不提议,这些山匪还是要吃几天牢饭震慑一番。
白微澜笑道,“我媳妇儿真聪明。”
宴绯雪嫣然含笑,“见笑见笑。”
顾凛柏见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端起茶杯自己喝茶水。
事情商议到这里,便件件有思路头绪了。
顾凛柏立即派人寻找会制青钱的工匠,至于三皇子的灵柩问题,顾凛柏另有打算。
另一边,宴绯雪两人回到自己小院子后,宴绯雪叫小六帮忙找一个人。
白微澜听后惊喜道,“镶长?”
这手艺可是价值千金,好的镶长能断脉识矿,增加出矿几率得省好几万银子。
“嗯,从乱葬岗分开后,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想来此时听见闻登州解禁,应该溜回来了。”
“对,家人都在城内,还能跑哪里去。”
没过五天,闻登州内的山匪都清缴光了。
李润竹一行,也终于能够押送着银子回遥山县了。
几人对这迅速的剿匪动静感到咋舌,距离上次请白微澜在酒楼吃饭,也不过十日左右。
难怪他们那日一个个头疼山匪,而白微澜丝毫不放在心上,还说剿匪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三人当天顾忌白微澜的面子,才没泼冷水。
要是闻登州这山匪好剿,为什么为非作歹这么多年?
他们只关心生意上的事情,但很多事情都千丝万缕不可分割。
白微澜进城后,就会主动探知关于这个城的一切动静。
自然比他们清楚难剿匪的缘由;防务军内部腐败吃空饷严重,将士叛逃落草为寇,军、匪、官沆瀣一气相互勾结。
这还剿什么匪。
再者,之前顾凛柏也没拿到军权。
那些从北漠调来的军队也不熟悉地形内幕,像是钻进山里捉耗子,连耗子躲进什么洞都找不到,更别说打耗子了。
只要找对方法,北漠边防军,难道连一个叛军山匪都清缴不了吗?
但李润竹等人只觉得白微澜太厉害了,居然搭上了奕王世子这条线,简直一步登天了。
现在太子监国,奕王风头正盛,白微澜今后财路只会越走越宽。
一个个都庆幸,自己现在算是和白微澜上了同一条船。
不过上白微澜的船可不容易,白微澜狮子大开口,要每户在他的钱庄存银两万两。
这下,在闻登州赚的银子不仅不用运回去,还要从遥山县调银子出来。
听完白微澜的计划后,几人只觉得心脏收缩又膨胀的厉害,一口气呼吸都有急促。
李润竹听白微澜差银子开铜矿,一口气砸下三万两。其余两家也跟了三万两。
这简直比赌博还刺激。
不过白微澜脑子灵活手段多,闻登州一行,他们是彻底佩服甚至是膜拜。
开铜矿,没有过硬的人脉关系是做不成的,但白微澜显然和奕王世子交往过密,背景完全不是问题。
林长山胆子更大,还想给白微澜借四万。
白微澜却没接受,赌博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要是全砸了,身上也是背负着九万两外债,十万两和九万两差别可大了。
从这三人身上借来的钱,凑合凑合勉强能够开两个矿洞的成本。
外加上白微澜自己身家,也能拿出来两个矿洞的费用。
只要四个矿洞能开出一个铜矿,那都是获利颇丰稳赚不赔。
银子筹集借调,矿工人员也在慢慢收拢中,只等朝廷的解禁消息。
这中间消息传递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三个多月。
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年关了,但那些京商显然没有走的打算。
于此,白微澜两人也不敢走,就怕两人不在,局势转变。
白微澜还打算回遥山县,带着孩子们来闻登州过年。
不过也不着急,现下是找到石善文要紧。
这个石善文是闻登州内有名的镶长,旁的镶长都没他手艺精湛,业内称其为点金手。
也是因为他名气高,所以当时三皇子手下重点缉拿石善文,还当众处以绞刑以示朝廷禁铜的决心。
但石善文会一套秘术憋气法子,装死被丢乱葬岗。
不过他双腿双手都被绑住,要是没遇见宴绯雪一行人,他有可能被盘旋的秃鹫活活啄死。
虽说秃鹫以腐肉为生,但也不是没有闻着血腥啄人的例子。
“砰砰砰。”
傍晚的街巷很冷清,一个敦厚的男人佝偻着背影,急促的敲着院子木门。
“谁啊。”
一个焦躁的中年女声带着沙哑的嗓音问道。
“是我。”
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富态脸的妇人,只见她耷拉沧桑的眉眼看到门口的男人后,眼里发亮。
而后健硕的胳膊一把将男人拉进了门缝。
“老石,你没死啊,你还活着?”
妇人摸着石善文浑身上下,是热乎的,肉眼可见的瘦得成皮包骨了。
那妇人先是惊喜心疼,而后又胆颤道,“你怎么回来了,现在城里官兵都跑去山里,把以前的矿工抓起来了。”
“你快躲起来,要是又被抓了怎么办!”
石善文安慰媳妇儿道,“没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躲着也注意不到我。”
妇人可不这么觉得,惊慌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现在每天菜市口都砍头一个山匪。”
“那些都是犯事的,我又没犯法……”
他话音刚落,只见门口嘭的被推开,进来几人将士。
石善文吓得立马就腿软了。
他被绳子绑着押走时,看着媳妇儿绝望痛哭,拼命挣扎大喊自己冤枉啊。
这动静闹的很大,巷子里的居民都探头看着,一个个神色戚戚。
走出巷子的时候,石善文还一直嘶声大喊冤枉。
此时,宴绯雪两人“正好”在路口熟食摊子买东西,听见石善文撕心裂肺的喊声,寻声望去。
两人容貌出挑,站在路口本就十分扎眼;石善文看到宴绯雪的瞬间,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大喊恩人救命。
石善文知道宴绯雪和他男人住在世子府邸;此时死马当活马医,熙熙攘攘的面孔中,只看清宴绯雪五官露出惊诧迷茫。
“恩人,我真是冤枉的啊!求你救救我!”
宴绯雪走近,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那将士见是宴绯雪,知道这是世子府邸上的贵客,便没再强行压着石善文了。
石善文见有用,连连下跪求宴绯雪。
宴绯雪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石善文,“你放心,世子那边我一定去求情,不出两日就放你出来。”
另一个将士呵斥道,“什么人,敢扰乱军务,还不快滚!”
宴绯雪道,“军爷,我能给他买个肘子吗,他都饿的不成人形了。”
“滚!不然连你一起关进牢狱里。”
白微澜眉头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当街就和那将士凶起来了。
一旁认识白微澜的将士,连连赔礼劝架,拉着自己兄弟赶紧走。
“你不要命了,这是世子贵客。”
那将士声音不轻不重,落在石善文耳里却像是梵音,心神大震。
石善文在牢里煎熬等着两天,又怕两天飞快过去,他还在牢狱里。
人在绝境的时候一刻钟都是煎熬。
但很快,他刚悲从中来心如死灰的时候,他就被放了出来。
傍晚还是那个傍晚,家门还是灰扑扑的半脱落着年画娃娃。
石善文推开虚掩着的门,只恍惚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但院子里,媳妇儿的反应却与先前不一样,喜极而泣抱着他,“呜呜,果然就回来了。”
“你被抓走后,来了两个顶好看的年轻人,说去找世子求情,今晚就把你放出来。”
“他还怕我担心怕家里穷困,给了一百两。”
石善文感激连连,开口道,“那日在乱葬岗,还是恩人救了我一命,还给我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