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扇(1 / 2)

水扇

又过了半月,盛雪楼的生意彻底走上正轨。

白微澜忙活一阵子后,每天就懒懒散散躺在竹椅上,支着长腿摇啊摇。

酷暑难耐,每天都昏昏欲睡。要不是宴绯雪路过厅内踢他两脚,白微澜都能脸遮着大蒲扇睡一下午。

房屋前后左右的大门都开着,偶尔穿堂风路过,带起一阵荷花清香,迷迷瞪瞪中耳边还有咕咕的秧鸡声。

白微澜朦胧一睁开眼,只见五只秧鸡在厅内大摇大摆走来走去。

一定又是孩子们把它们捞起来了。

不同小时候黑不溜秋可爱,长大后红脚,蓝腹胸毛,头顶还有点杂毛。这五只下的鸟蛋倒是香,比家里的鸡蛋好吃多了。

“去去去,身在福中不知福,滚回你们的池塘去。”

宴绯雪在书房听见动静,知道他醒了,捧着账本出来了。

“天气越来越热,每天花在冰行的开支就得五两银子,这还是紧吧用着,很多食客还是吃的汗流浃背。”

“要是稳住食客,不让酷暑影响食欲,整个酒楼需要二十担冰,一天就要二十两。”

宴绯雪见白微澜拿手指逗秧鸡,自己说完,白微澜非但没理会,反而笑嘻嘻道,“瞧,它还认得我。”

宴绯雪没好气,把账本丢他怀里,“想想办法。”

“我看你最近是越来越懒,现在百姓酷暑还来吃饭,都惦记着自己票据才来的,并不是非吃不可。这吃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两方都不受益。百姓们还盼着你年底开钱庄,两三年内兑换他们的票据。”

白微澜擡头,“哎呀,老板娘架势越来越足了,不在酒楼里管伙计,在这儿说老板。”

宴绯雪眼尾扫他一眼,堪称夏日解暑,白微澜整个人凉飕飕的,立马端坐起身。

立即表态,“我在想呢媳妇儿,你别看我在这里睡觉,我脑子在动呢。”

宴绯雪双手抱臂静静看着他。

“真的真的,等会儿苏刈两口子就来了。”

白微澜立马起身把宴绯雪按在椅子上,帮他捶肩捏背,“辛苦了辛苦了。”

白微澜顺势扫了一眼账本,明明这个月比上月还多盈利了五百两银子。

原因还得算秦家掐住了盛雪楼的茶叶,宴绯雪灵机一动推出了冰饮的法子。

白微澜对付秦家的法子得需要一点时机,才能连根拔起。但宴绯雪可受不了这口气,秦家越是针对盛雪楼,他就要把生意越做越好。

宴绯雪在京城见过冰饮,遥山县也有,但也就仅仅只是一些冰西瓜汁这类好做的。

宴绯雪在京城吃过冰饮的种类很少,但白微澜躺金银窝里,什么新奇东西没吃过。

于是宴绯雪就要白微澜和万梨一起,搞出一套冰镇饮料。

冰木瓜、冰雪、凉水荔枝膏很受欢迎。还推出了一款风靡全城男女老少都爱吃的,砂糖冰雪小元子。

做这个需要用到糯米粉、豆子、砂糖、蜂蜜和冰块;黄豆炒脆香用石磨碾压成粉,然后和砂糖、糯米粉搅拌,揉成小团子放沸水里煮熟;再捞出来放入冰水冰镇,吃的时候加入冰水和蜂蜜、薄荷就好了。

除这个小元子外,沙糖绿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冰雪细料馉饳儿也都卖的紧俏。

原本只是试着在推行的,后面干脆在酒楼门口支起青布伞,专门做起了冰饮。

即使不在酒楼吃饭,街上的路人看到消渴的冰饮,都忍不住来上一碗。

万梨也因为实现东家的要求,让一位厨子心服口服;但是还有一位厨子觉得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万梨野路子出来的,哪有他祖传的厨艺好。

不过这些,宴绯雪没多过问。只要没违反规定,良好的竞争是能带动气氛的。

宴绯雪道,“这个月给伙计们每人六百文的高温津贴,万梨发了奖金分红十两。”

“这个月茶叶只能从其他小摊贩上收一点,现在茶叶行情炒的越来越高,秦家从仓库里放出的茶叶价格都翻倍了。”

“很多茶肆铺子都开始用隔夜茶水包,但我们一斤茶包最多只冲三钵缸水。”

现在基本上是一斤茶叶抵的上十斤到二十斤米的价格。

他们茶叶还是买的中号的毛尖,一斤就得一百文,一天仅供销茶水就得十两。

酒楼里的三个茶缸还好,酒楼门口摆的茶缸,没等冷却,又见底了。毕竟免费供茶,茶水还比路口铺子好,门口基本人流络绎不绝。

“ 你听没听。”

白微澜抓了抓耳朵,忙道,“在听呢在听呢。”

“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白微澜一顿,立马无辜望着宴绯雪,“媳妇儿,我刚刚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宴绯雪神情一缓,“说。”

白微澜严肃眨眼道,“我在想你。”

宴绯雪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捏了捏他耳垂,“这些杂物,我也不想管了。”

“哎!你可不准反悔。”白微澜听了一喜,一手揽过宴绯雪腰身,把人放自己膝盖上,“巴不得,我们就坐等着收钱,其他事情就交给别人做好了。”

燕镇性子沉稳,已经升为总管事。燕椿性子活泼嘴皮子活泛,招揽客人是强项,安排在二楼雅间管事。

万杏他自己选择继续在大堂做,一心要好好磨砺自己。

宴绯雪叹了口气,他外边再怎么云淡风轻,其实内心还是收紧的;才做不到白微澜这般万事不管的甩手掌柜。

白微澜手指揉了揉他眉心,“一个酒楼而已嘛,你男人我在等大鱼饵。”

“不过,买冰的钱要是一天二十两,那一个月就是六百两,确实消耗不起。”

宴绯雪嫌弃他身上热,想起身,但白微澜抱着他不让动。像是把他当做冰块消暑似的。

宴绯雪确实比一般人体温低一点,冬天更是冷的像寒玉。此时白微澜抱着,鼻尖萦绕着香香软软又幽淡的气息,后背都清凉了。

白微澜鼻子微动吸了一口宴绯雪后脖子,就见人扭头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眼刀子冷飕飕的,让白微澜后背发毛。

“我……我真的有办法了。这不是提前奖励自己一口嘛。”

“什么法子。”宴绯雪问。

两人说着,就见门外阿文来了。阿文也见惯不惯这副场景,目不斜视道,“苏大夫他们来了,带到了听雨轩。”

白微澜笑道,“瞧,这不就来了?”

把苏大夫夫夫喊来,定是喊的苏刈,喊苏刈定是工匠相关。

八成又是风扇相关的。

宴绯雪在京城的酒楼见过七轮扇,扇轴子约莫一丈,需要一个伙计不停摇动扇风。

有的达官贵人家里用的是纺车似的转轴,四面插四五片扇面,需要一个人摇动手柄来扇风。

遥山县内倒是没怎么见过,用冰都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了。

城内除盛雪楼和李家酒楼,其余饭馆食铺,供应不起。

白微澜见宴绯雪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媳妇儿果然真的好聪明,区区酒楼杂物难不倒晏晏。”

“少来,自己就偷懒。”

“这冤枉啊,我这叫苏刈做的风扇,可以一个月就节省了好几百两冰行开支呢。”

宴绯雪道,“我又不是没见过,要是那些风扇这么好用,冰价还这么贵?”

白微澜点头,“说的在理,不过晏晏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

“水车车水水随车车停水止,风扇扇风风出扇扇动风生。”①

“这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的灵感来源。”

两人来到听雨轩,四面帘子已经换成了薄纱,通风又防止蚊虫。

不过苏刈两人并没未在轩屋内,而是在一旁捣鼓一个水车似的东西。

此时正是正午,日头正晒,池塘里的荷叶都卷边没精打采的。苏大夫脸色晒的泛红,但仍然围着苏刈兴奋说什么。

宴绯雪走近道,“这里这么晒,为什么在这里。”

苏大夫回头,笑着指了一旁的水池子,“因为这里有水源。”

水池子的水是从河巷走的暗道引来的,做成了活喷泉坛,

此时苏刈正在拿木桶往水车里灌水。

一旁苏大夫熟练的拨动水车上的阀子,只见水声响动风起长扇;水声涓涓清脆悦耳,烈日下凉风洗骨,倒是比宴绯雪以前见过的风扇要好用很多。

白微澜道,“水激扇车,风猎衣襟。”

苏大夫骄傲道,“刈哥厉害吧,你提供什么图纸他都能做出来。”

白微澜打量着,满意点头,看着苏刈冷峻的面容道,“刈兄的手艺确实独绝。”

苏刈不置可否,给白微澜道,“水扇里面加了冰槽。”

宴绯雪恍然大悟,笑道,“难怪,刚刚怎么觉得溅在手上的水滴冰冷,风也有些透骨的凉爽。”

“那有了这个水扇,每日用冰约莫只要三四担。多摆放几个水扇,让寒风吹至酒楼每个角落。”

白微澜昂着下巴道,“是吧,我就说我在动脑子嘛。”

宴绯雪点头,笑意盈眸,“你和刈哥两人联手确实惊喜连连。”

宴绯雪继续道,“也可以把水里放一点香料,或者酒楼里放些茉莉、素馨、建兰、朱槿,这样冷风中带点清香。”

他们说着,把水扇擡入轩屋,顿时四周薄帘飞舞,一室凉风舒爽。

王婆不一会儿端来了好些冰镇的西瓜、六月香桃;还给四个人都准备了一碗手磨挤压的甜瓜汁儿,里面放了冰块、青柠,酸酸甜甜很解暑。

宴绯雪道,“王婆,你手脚怎么这么快,一会儿就准备这么多。”

王婆眨眨眼,其实都是提前给要放学回来的三位孩子准备的。

但此时也不能这么说,她道,“白爷提前通知了,今天苏大夫要上门,叫我提前准备。”

这话说的宴绯雪不信,见苏大夫高兴,他笑着没做声。

四人聊天拉家常,风吹着惬意,屋顶外的柳树蝉鸣都懒洋洋的了。

“小栗儿的字迹倒是越发有模有样了。”苏大夫开口,见宴绯雪笑他,忙道,“我可没看小栗儿写给小鱼儿的信啊。是儿子给我的书信中提的。”

苏大夫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宴绯雪。但没等宴绯雪拿着,白微澜已经先抢了去。

白微澜已经有些吃味了,小栗儿没学会几个字,就记着给苏不渝写信,悔恨自己当初哄人多嘴。

两人写信的频率已经半月一封了,说明苏不渝接到信后也是立马回信的。

白微澜强势道,“我要先看看。”

苏大夫啧了声,“孩子最讨厌你这种霸道强势的父亲。”

白微澜道,“感情那不是你家三岁半奶娃,被人骗了去怎么办?”

眼见这两人要争吵起来,宴绯雪歪过脑袋,凑白微澜身边,“其实我也想看看。”

苏大夫一噎,顿声道,“其实我也。”

看就看吧。

但是几人打开一看,通篇没几个字认识,就算认识读起来也牛头不对马嘴。

三人疑惑,白微澜揶揄道,“你们家倒是一枝独秀哈。”

苏大夫反驳道,“才不是,小鱼儿兵法都被先生夸赞天赋了得,他师父可是一方隐世大儒。”小鱼儿就是苏不渝的小名。

但苏大夫也没看懂,转头递给了苏刈。

苏刈接过看了一会儿,眼里有丝笑意,“儿子故意挑了生僻字眼写来,这是第一层加密,第二层还用了暗语。”

“暗语?”

白微澜惊讶道,一个十三岁孩子搞这么多心眼子,就是为了不让大人看信?

苏刈道,“他只是觉得好玩,也想看看三岁娃娃能理解到什么程度。”

苏大夫听到叹了口气,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孩子,哎,都是我们的问题。小时候带着他天南地北的游历,他那时候性子活泼,每到一地都能交很多朋友,但是没一两年又走了。”

“每次走的时候,他朋友们追着马车跑,小鱼儿那时候看着没心没肺的招手,其实都记着地址呢,每到一处都写信寄特产回去了。”

宴绯雪道,“没回音?”

“一开始有,但是后面因为各种原因,发出的信没了回信。”

“所以他性子变得内敛,不轻易结交朋友了。他给小栗儿的信,八成是想为难孩子知难而退,让小栗儿不要给他写信了。”

宴绯雪道,“小鱼儿也希望能有长期的朋友,给他写信吧。”

苏大夫点头。

白微澜道,“放心吧,小栗儿现在是拿着书信当作业呢,每次问我,不认识还怪尴尬的,后面我都让他去问先生。”

“有小鱼儿给家里孩子们说外面见闻,也算是扩宽视野了。”

听到这里,苏大夫道,“小鱼儿他们所在的军队,最近在往闻登州开拔,据说是配合奕王世子平乱兴州。”

白微澜在邸报上也看见了。

他这几天一直在盘算闻登州的事情,就算远在遥山县,他也知道京城在关于解禁闻登州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

要是一旦解禁闻登州,无疑是一个巨大商机。

不过,上面派奕王世子来闻登州,这个点就很微妙。

闻登州向来是王室罪责之地,如今虽然冠以了一个正当名头,但这个差事离砍头也没什么区别。

平稳物价清洗世面银钱,势必触动王室贵族利益。

可要是没做成,八成这辈子就变成困在了闻登州。

上面开始猜忌奕王了。

说起奕王,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两兄弟情同手足,圣上年轻时文治武功,而奕王醉心山水不参与朝政。

自从二十年前开始,一次边疆动乱,圣上亲征差点被流箭射中心口,回朝后养伤两个月,局势开始动荡。

这时候,圣上要奕王出山辅佐稳定超纲,而一直寄情山水的奕王展现出了超凡的手段。

他成为位高权重的王爷,但也势必引来各方猜忌。

但奕王一直未娶,只一个独子生母不祥。

传闻生母是一个低贱出身的丫头,两情相悦至死不渝。

也传闻奕王是为了避免圣上猜忌,才不娶妻纳妾。要不是独子和奕王相似,外人都以为是抱养的儿子。

奕王世子从小崭露头角,为人刚直,是京城巡捕营都尉。虽然只是从四品,但掌握实权加上世子身份,京城无人敢招惹。

也因为他治下严明,不畏权贵利益,京城治安在他上任后好了不少。

此时,上面给奕王世子一个二品监察使的头衔,派往闻登州整治兴洲。难免猜测这是明升暗降,收回京城防务,把人困在罪责之地。这显然是要对奕王动手了。

不过,或许情势也不是白微澜所想的那样。

小鱼儿还能送出家书回来,说明他所在的军队并没有戒严。

白微澜道,“小鱼儿还是厉害,十三四岁,就跑去混军队,这身上皮不得脱两层。”

“他在军中有人照应吗?”

苏大夫摇头,“他倒是有师兄在军营里,但是盯小鱼儿比旁人还紧,他们那师门,刈哥很看好。”

苏刈能看好的师门,说明那真是非常残酷,也非常人所能忍耐的了。

苏刈开口道,“不用担心他,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白微澜扬着嘴角笑了下,“我这三个哥儿,可得娇惯着养,每天舞枪弄棒就当做强身健体了。”

几人说着,就听着门口犬吠声,紧接着是孩子们欢快的蹦跶声。

小栗儿一听今天大人都在家,还来了苏大夫两人做客,立马就冲进了内院直奔听雨轩。

“刈叔叔,你来啦。”

小栗儿像个小羊羔似的,一路咩咩,然后脸红扑扑的停在苏刈面前,仰着脑袋笑呵呵的看着苏刈和苏大夫。

苏刈伸手弹了弹孩子头顶上翘起来的呆毛。那宠溺的眼神,看得苏大夫都想再给他生个哥儿了。

一旁放鹤和谷雨也亲亲热热的喊了人,两人对苏大夫很熟悉;但是对他家男人,有种莫名的畏惧,话少又难以接近的感觉。

不过,两个孩子很快就被一旁的水扇给吸引住了。

连声赞叹中,更加佩服起苏刈了。

好像就没他做不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