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绯雪眼皮跳了跳。(2 / 2)

他刚回去走几步,眼睛一亮,大声喊道,“梨子叔和杏子叔来了!”

万梨和万杏两人熟门熟路的摸来。外院的阿文在乔迁宴上见过两人,和夫人关系很好。有苏大夫前车之鉴,犹豫了下就放人进来了。

听雨轩四周帘子都上卷着,宴绯雪一回头就见着了万梨两人。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有空进城了?”

万梨一见苏大夫也在,朝苏大夫笑了下。

万杏对苏大夫有些拘束,只点头微笑。

也不知道宴绯雪怎么和苏大夫能做成朋友,听说苏大夫那嘴巴,村里悍妇看见都怕他。

不过苏大夫看到他们来了,笑着打招呼说真巧了。

这一笑,万杏没那么拘束了。

走近轩屋坐下,穿堂风带着荷叶和紫藤的清香袭来,令人心头惬意,洗去了路上来的疲惫。

万梨也觉得这位置不错,开口回答宴绯雪道,“秧苗生根了,地里的菜种子播下了,杂草都扯玩了。”

万杏目光从池子移开,回头出声笑道,“你信他的鬼话,他是把村里山边的野花都吃光了,跑你家来吃紫藤花了。”

“现在万梨整天在家什么活都不用干,他爹也不敢吼他,连带着对婶婶都好了不少。”

万梨嘿嘿一笑,“可不是,我现在在家横着走。我哥看不惯要是找茬,我爹还会打他。”

万梨说着,把从家里带来的早熟李子放桌子上。

现在市面上李子都还得等半个月,李子还是新鲜水果紧俏的很。

万梨家也不愁卖,往自己饭馆一放,没一会儿就空了篓子。

但万梨带来了满满一包袱,显然是特意给宴绯雪家留的。

个头拇指大,但圆润饱满、青皮尖尖透着红,看着就很开胃口。

“我爹他那人真是欺软怕硬,一开始只是将信将疑,后面去城里一打听到张石林真的进牢狱了,还听到县令大人给你家祝贺题词,顿时信了白兄弟的话。”

万杏抹了下嘴角的糕点,补充道,“不是信了白兄弟的话啊,那是只差当做圣旨。”

两人说话间,王婆已经端着增添的点心茶水来了。宴绯雪叫她把李子洗一半,剩下一半留给晚上回来的白微澜和苏刈两人。

宴绯雪道,“你爹对你们好点就好,要是不好,还怕今后进城找你们麻烦。”

“他现在没那胆子,老实的开自己的小饭馆呢。我娘记着你的恩情呢,老说着要我如何如何报答。我这来找你,她欢喜的不得了。”

宴绯雪自然是稍微了解万大娘性子的,性子软对人大方,给别人的东西,永远都是挑最好的给。

就拿这回的李子,万梨自己大大咧咧的不会在意,铁定连带着枝丫叶子一起包来。但是万大娘经手的,一定是挑圆的没有蜂窝伤痕的。

“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当时有孕的时候,吃什么都没胃口,就你家李子吃着特别好吃。”

小栗儿一听,“爹爹喜欢吃的李子,我也要喜欢吃!”

宴绯雪回头惊讶道,“你不是睡觉去了吗?”

“我想和梨子叔玩嘛。”

小栗儿这句话一下子惹了两个人,苏大夫和万杏同时出声道,“那我就不喜欢啊?”

小栗儿忙道,“都喜欢都喜欢。”

苏大夫挑事儿道,“最喜欢哪个?”

小栗儿眨眨眼,“都最喜欢啦,但是有一个很讨厌。”

三人见一向可爱天真的小栗儿都说讨厌,纷纷来了好奇心。

苏大夫抓着果盘里的瓜子道,“谁啊,快说说。”

宴绯雪道,“一个旧人。”

苏大夫有些了然,他对宴绯雪的过去是有点了解的。

说来也是无心巧的很。有人请他去独酌楼看诊,从后门进入正好看见宴绯雪和老板交接画册子。

好巧不巧,他眼尖儿,那画师署名正是他追的先生。

加上两人之前在村里,宴绯雪没少在半夜背着孩子去他家看病,两人本就熟稔。

这下撞破最后的秘密,两人心照不宣的玩到了一起。

说是旧人,那估计就是宴绯雪在京城认识的人。

不同于苏大夫的了然,一旁万梨万杏却很懵。但看着宴绯雪没有要继续说的样子,也识趣的没问了。

不一会儿,日头开始偏西。万梨说开始剪紫藤花,傍晚就可以吃紫藤花饼了。

万梨自己熟门熟路的,去灶房拿些剪刀和小簸箕,宴绯雪还找了些脚凳,方便剪高处的花串。

九株紫藤树三三一对盘结在一起,紫云蔓延至整个墙院,风一吹,簌簌作响,又像是软乎乎颤动的紫色棉花糖。

几人站在花藤下,一串串的剪着,说说笑笑,拉些家常日头过去的很快。

万梨脸上映着丰收的喜悦,嘴角梨涡深深,“这活了几百年的藤株就是不一样,下午剪花还是很水灵。”

一旁苏大夫道,“早就听晏晏说你手艺好,今天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万梨拍胸脯保证,“保证你满意。”

他说到这里,想到进城坐牛车上,从村里听到的消息。“燕哥儿,酒楼装修怎么,还请了你们村的万木匠?旁人都说他价格不公道,每次做事拖拖拉拉的不利索。”

宴绯雪道,“其实是万木匠自己听到风声来的。”

白微澜的酒楼开始装修要短时间完工,需要招大量工匠。这消息自然传到了村里也传到了万木匠耳朵里。

万木匠很心动,一方面想赚钱一方面想要帮白微澜把把关。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尤其是大木工这种活,房梁四角板壁榫卯处,有的偷工减料或者存心不安好心留个隐患。过几年事发后,外行人只当倒霉,找都找不到源头。还有木材用料都是功夫,里面水深的很。

宴绯雪见他言辞恳切态度确实不错,但他脚不利索,就给他安排一个监工的活计。

白微澜说跟万木匠看这些装修活计,确实能看出很多门道。万木匠在工人们中午休息的时候,就会爬上爬下检查,倒还真有些马虎眼的漏洞被他找到了。

最后宴绯雪给他又加了报酬,一天三百文的总工酬劳。

苏大夫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媳妇儿害痨病,不离不弃半辈子。拼命挣钱,但痨病只能用药材养着,这窟窿对于农户就是无底洞。”

宴绯雪点头,“虽然以前和他是闹过不愉快,但是他家里人确实很讲究礼数。”

万杏曾经在他们村子里住了两个月,自然比万梨更清楚王木匠一家的情况。

都说王木匠抠搜耍心眼子,但是比他有担当的男人,恐怕整个县城都找不出几个。

想到这里,万杏想起之前听到的风声,“听说来县令不是好清官啊,大家都说他贪钱?看着样子也不像啊。”

一旁苏大夫道,“你这是上午的口风吧,下午的时候我就听人说来县令是好官,但是他家里那位夫人受贿。还狮子大开口。”

万杏惊讶了一声,“啊,莫不是这里面有小把戏,两人开夫妻店?一个经营口碑赢得民心,一个背地里偷偷受贿。”

“即使到时候被查了,那也是家里人的事情,一个管教不严再休了和离,最后还是男人受益!”

万梨见万杏有些激动,做了个紫藤花耳坠挂他耳朵上,“但是来县令看着不像是这种人呀。”

万杏看着万梨不以为然的神色,开口道,“你怎么还这么天真,我看就是八九不离十,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子的。”

“云林,外面流传的是不是真的?”

此时衙署后院里的书房内,来镜明一进书房就把门关好。

一向动作轻声爱惜门扇的来镜明,此时有些急躁,一脸复杂的看向云林。

云林放下手里的《宦海沉浮录》,一脸不解的望着一身汗臭味的丈夫。

脚上还沾了草屑和污泥,显然又是从哪个偏僻废弃河道上,抓赌博才回来。

最近赌博风气抑制大有成效,来镜明还编写了很多朗朗上口又通俗易懂的童谣,让孩子传诵。

要让百姓知道错过春耕秋粒无收,秋收赋税又得砸锅卖铁,家里辛辛苦苦赚的粮食银子不能浪费在赌博上。

他反反复复亲自穿街走道,下村子和村民交流。有时候见村民忙起来还帮忙扯农草,一边和村民拉家常。

来镜明这几天把自己安排的格外忙碌出外勤,就是想要理清下自己关于云林的想法。

云林隐瞒他的过去,他最开始很惶惑并隐隐无法接受。但后面冷静下来,他发现他并不能怪云林。

因为他知道的时候,心底确实很惊讶震撼,以及有些不适。

一起同床共枕的人,以前是从那肮脏地方出来的。他出身寒微读的都是大义圣贤书,从内心看不起那些纨绔风流做派,自然对秦楼楚馆没好印象。

他曾经感叹自己比旁人幸运,虽然出身寒苦,但是十年寒窗没白费。自己最后谋了一官半职施展自我抱负,还有贤内助在身旁给他鼓励,日子越过越好了。

当他听到云林那样歇斯底里说着过去,他内心是空白的,好像一切美好都是泡沫。

他回到家后没找云林质问,沿着河道走到了天黑后,才走回衙署。刚准备进院子,就发现云林提着灯笼来找自己。

那一刻,月色不清,灯火微明映着云林担忧着急的脸色,来镜明觉得又真实起来了。

云林也无法选择过去,但是他的未来,自己却可以扶持。

云林明明白天的时候心情十分不好,但那是红肿的眼里满是忧急。摸着他手问有没有受伤。是不是遇到赌徒袭击了。

来镜明心中释怀了,三年来的相濡以沫都是真的。他决定等云林自己后面想通了再告诉他。

可是今天,他刚从一个村子下乡回来,在官道口喝茶水的时候,就听人议论说县令夫人受贿的事情。

起先他不信,但是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想着云林会隐瞒自己,他还是赶回家想问清楚。

此时来镜明胸口还气闷,定定看着云林。

“怎么了,很少见你这么沉不住气的样子。”云林起身给他倒茶水。

“外面说你背着我受贿,这是不是真的?”

这质问砸来,云林愣在了原地。

茶水满杯,溢了出去,顺着桌沿滴答滴答在地上。

本是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一下子滚了灰尘。

正如云林此时在来镜明的心中的感觉。

沉默不言而喻。

来镜明忍不住质问道,“你知道我最忌讳行贿,你平时对那些商户老板行贿的动作看不起,你怎么就自己违背原则偷偷收了!”

云林此时也不辩驳,只冷静道,“我当然瞧不起那些商户。但是这和他们送银子讨好我有什么关系?我收了银子又没给他们什么好处,纯属他们自愿的事情。”

来镜明狠狠哎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云林道,“不是我糊涂,是你太过迂腐。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们都是圣上的子民,这天下一文钱都是圣上的,我何从受贿别人的银子?”

“再说当朝贪官为什么这么多?因为在圣上看来不过是左口袋倒右口袋的事情,转来转去收来收去最后都是他国库!”

来镜明被这番歪理诡论给气的胸口疼,这不过是贪官污吏的矫饰言辞罢了。

“我说了,你不要再看那本书了。”

云林道,“那本书还写了居官以廉、正、勤、明为要。以廉、正为本,以勤为用。唯明字不易言,须学问阅历兼营并进,自有此境,或谓明由天资,非有志。”①

“你读你的民生大计,我研我的官场诡道。”

一向好脾气的来镜明此时气的哑口无言,半晌才失望透顶道,“我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以为你虽然市侩算计,但是也厌恶奸商鱼肉百姓,你曾不下十次给我说这辈子最厌恶官商勾结,结果到头来,我才上任半年,你就开始受贿!”

来镜明的怒气和失望像是突然起潮的海水,云林眼睛和嘴巴里都泛着苦涩的咸味。

他当然厌恶奸商,尤其是他们哄骗他内宅无知的娘亲把自己卖进了楼里。

要不是那些奸商,他不至于从小动辄打骂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被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现在他翻身了。

看着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牟取钱财的商号恭恭敬敬的笑纳他,他心底满是鄙夷又是升起隐秘的快感。

好像是对十几年前那奸商的一种报复,幻想着他跪在自己面前,低身下气求他接受孝敬。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给来镜明说。

云林只低声道,“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我只受了不到五百两的银子,这算什么贪污?”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在进城等放榜通知的时候,有多少考生私下送礼送钱到处打点。最后还不是钱打水漂,又没谋到一官半职。”

“我现在不就是这样,他们孝敬他们的,我也不会给他们一点好处,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官家的钱粮口袋。”

来镜明彻底气笑了,他指着云林道,“难道你这样做的时候,丝毫没考虑过我的立场吗!我前面风餐露宿忧心民生,你背后行贿,别人怎么看我?我这衙门威严何在?”

云林也来了脾气,“你就是太迂腐了,兵丁衙役养着是干什么的?你看看上任县令贪污上万两,百姓不敢声张,一见到衙役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提县令更是闻风丧胆!”

“我现在只收了五百两,他们要是敢翻天到处乱舌根子,我看他们就是挑软柿子捏,以为我们好欺负!”

来镜明紧绷的肩膀随着云林的振振有词,彻底瘫靠在背椅上。

他低声道,“我从前真没发现,你是这般自私自利愚不可及,我以为你古道热肠心地善良,我以为你聪明伶俐能和我谈到一起去。”

云林见来镜明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他顿时怒气委屈上头,“你以为就你以为,我凭什么要按照你以为的活?”

“你要是怕我连累你,给你好青天抹黑丢脸,你干脆一纸休书休了我!给你遥山县百姓一个交代!”

云林说完,一手重重把桌子上的茶杯砸在地上,夺门而出。

他跑出书房,正碰上老妪,问他晚上想给大人准备什么饭菜。

云林看都没看她一眼,跑出了衙署。

日头落在他身上,只觉手心发冷。

热闹的街道人声喧闹,对街的酒楼正在忙着装修。

云林突然发现自己离开衙署别无去处,举目无亲没有朋友,他能去哪儿?

茫茫四海,没有他落脚处。

他心里有气,一路像是看路又没看路,路人擦肩而过,有时候撞到会给他说对不起。

当他脚步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在梧桐树下了。

正文不想生子,感觉晏晏就会少受一点苦。番外专心有孕日常。

那啥,加更一章!嘿嘿。

引用来着曾国藩的一篇公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