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2 / 2)

“谁泼的我墨水!”

谷雨瑟缩了下肩膀,准备出声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口了。

“就是我泼的怎么样!”

放鹤理直气壮挑衅道,“我不仅泼你墨水,我还打你了,怎么样!”

眼见火药味一点就燃,李洛狄大声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各站一角。”

显然谁动的手,已经没有必要掰扯。

目中无人又全是不尊师重道的纨绔,不值得他浪费和精力。

秦敦找茬,波及后排好几位学生。

其中一个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摔倒在地,这些损失那学生只能认栽了。

要是放以前,他也不在乎这点银子。但是自从赵家垮台后,家里父亲就没了差事。外加以前仗着是赵家掌柜的儿子,在班里作威作福,此时也不敢出声要秦敦赔偿。

那学生捡起已经破碎的砚台,眼里满是无可奈何的怨怼。

小栗儿看见,出声道,“我这块赔你吧,崭新的。”

一旁秦敦嗤声道,“小奶娃,你别看他现在老实样,之前可是牛气哄哄的主,就你的砚台,怎么入得了赵家掌柜儿子的眼。”

“哦,赵家现在已经倒啦,主子都没了,还怎么狗仗人势。”

王谦气的拿手指他鼻子,指尖颤颤,脸憋的通红,但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王谦余光扫到小栗儿桌子上的东西,灰败的眼神一闪精光,对秦敦道,“你好意思说人家乡下土包子?”

“人家三岁奶娃的句读棒是玳瑁制成,一根二十两!”

“这个宴雨的,象牙材质,这个宴鹤的,犀牛角材质!你说人家乡巴佬,你用什么东西?”

王谦手指一指,周围学生视线随他看去,他举在手里道,“不过是一块有瑕疵的和田玉边角料制成的,你说谁是乡巴佬?”

小栗儿三人都不知道这东西这么贵的,他们就是从库房礼品里随便挑的。

要是知道这么贵,怎么会胡乱塞在褡裢里,更舍不得拿到学院里用。家里两个大人怎么都不提醒下他们。

这三个小牙签似的东西,竟然价值百两。

放鹤见秦敦惊诧,嘲笑道,“我看你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们平时都是拿五十两大元宝当零花钱的。”

周围学生窃窃私语,看向小栗儿三人眼光顿时都不同了,秦敦面色难堪,铁青着脸没说话。

孙少爷只给他说从乡下搬来的土包子,喊他好好磨锉下性子。他一想三人姓氏,城里没哪户人家是这个,于是断定人家没有背景好欺负的很。

可这下,好像是踢到铁板了。

周围人小声议论着,“秦敦仗着自己身手不错,仗着孙家得势,这回,看他怎么出气咯。”

“秦敦不是和甲班的孙少爷是表亲吗,倒是说不定孙少爷会撑腰。”

学生们借着诵读拿书当着脸,自以为做的很隐秘,哪知道先生已经走面前,伸出了戒尺。

后排窃窃私语的学生手心都挨了五下。秦敦和放鹤各打了十下。

“这墨水泼的,谁下学后自己留下来打扫干净。”

学院的授书中午就结束了,下午是君子六艺相关的课程,但属于自愿参加。

放鹤三人和家里大人约定是中午就回家吃饭,结果被留下来清洗学馆。

空荡荡的学馆里就三人,三个孩子倒是也没什么怨言。

小栗儿跟着两人去找木桶提水,他干不了什么,就再旁边夸夸。

“谷雨哥哥,你之前好聪明啊,要不是你泼墨,秦敦那拳头就打到放鹤哥哥脸上了。”

说到脸上,放鹤想起了前几天乔迁宴上挨了孙家少爷一巴掌,此时还没找到孙家少爷,倒是又惹上了新麻烦。

放鹤咬着牙一副势要报仇的样子,“等着吧,看我不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谷雨,今后你们不要插手我和别人恩怨,你们两个小身板挨不了几拳。”

谷雨颇为担忧道,“不能不打吗?”

小栗儿也道,“爹爹交钱了呀,有事可以找助教。”

“你们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惹他啊,是他疯狗似的追着我咬。我不还手,别人还当我好欺负。”

不只是觉得他好欺负,更觉得谷雨和小栗儿好欺负。

放鹤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蒙学馆离取水潭有段距离,要穿过草坪还有几个绿树成荫的石阶。

“小栗儿,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取水潭太远了。”

小栗儿点点头,早上爬的山梯,爬一半都是白微澜抱着的。

他坐在草坪上玩了会儿草,见放鹤他们还没回来,心想这也太远了。而且,放鹤今后怕是少不得和别人打架了,得找个近点的水池子。

小栗儿起身,见不远处甲班的门还开着,他双手撑地,嘿呦一声起地,拍拍手上的碎草,就往那边走。

他穿过松柏引领的青石路,脚快迈上石阶上的时候,就听学馆里传来暴躁的声音。

“孙正清,你怎么最开始不给我说野鸡那小子家里有钱,害得我被当众群嘲,下不来台!”

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回应道,“我哪知道啊,我去他家参加乔迁宴席,一院子村妇乡里野孩子,能有几个钱?”

“你消消气,你生气对象搞错啦,是我让你下不来台的吗?明明是那些背后嘲笑你的人。”

“尽是些背后吱吱的老鼠,你看看他们敢不敢当面嘲笑你。”

听孙正清说完,秦敦愤怒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但一想到被放鹤打那几下子,他像是触及到淤积的伤口,不把放鹤骨头狠狠刮几下,他誓不罢休。

但是摸不清家里情况,他也不敢随便乱动。

孙正清见他犹豫冷静了,开口道,“他不是家里很有钱吗?你就去抢他的东西。”

“要是家里人找来怎么办?”

“你真是被打傻了吧,城里有钱人家的儿子,你哪个不认识?他们家算什么有钱人,顶多是在乡里攒了点钱,在城里买房子了,小本生意,哪有你们秦家从上代就开始发家了。”

“小本生意能拿出玳瑁象牙?”

“你这脑子活该一辈子在丙班,半瓶子水穷晃荡没听说过?人家从村里一下子挤进咱们这学院,就是怕露怯,才拿些行头装点门面。不然你看看李家,人家族中子弟都是用一般的玉,哪有这般招摇。”

“好!他们在学馆清理,这就去抢他们!”

“哎,莫急,现在人都还没散光,人家一喊就有人赶来,被抓个正着。况且,等他们辛辛苦苦打扫完了,正准备松口气回家的时候,你再去找他们麻烦,不是更加让他们崩溃?”

“好,我这就安排人在回去的路口守着。”

小栗儿脸色从最开始的茫然、惊讶到最后气愤,这个秦敦实在太过分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出院子,然后立马跑到他们的学馆。

放鹤两人刚提着水桶回来,没看见小栗儿正四处找,见小栗儿慌慌张张又生气的样子,顿觉头皮刺痒。

放鹤一把将抹布甩在地上,“谁欺负你了?”

谷雨心头一跳,“我们这就去找助教。”

小栗儿见到他们松了口气,额头汗珠大颗大颗的,喘口气道,“那个秦敦想在我们打扫完后,堵在我们下学路口抢我们东西。”

放鹤一听就急了,正准备四下找木棍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半支开的门扇。

“行啊,让他来抢。”

放鹤说着叫谷雨帮忙,准备脚踩在桌子上,把木桶搁在门扇与墙之间。

谷雨道,“还是先清理打扫吧,要是这个没做,明天先生还是会打你手心。”

小栗儿看出他们想做什么了,蹙眉道,“那等会儿还是会弄脏啊。”

谷雨道,“清水怎么会脏?”

小栗儿嘿嘿一笑,“你上午不是泼墨了,我们再把里面丢墨汁,让他们成王八。”

他说完苦恼道,“不过,这样别人都知道是我们干的了。”

放鹤自小耍赖本事一流,他大手一挥,得意道,“谁说的?谁看到我们干的?先生叫我清理后排的,可没叫我清理前排。”

小栗儿眼睛一亮,谷雨也点头说在理。

就这样,三人快速把后排用抹布擦洗干净,最后一桶干净的水已经变得乌糟糟的。

放鹤嫌弃还不够黑,准备拿起自己的砚台磨黑汁儿。

谷雨止住了他,“我们砚台都是新的,也都知道我们不会用毛笔,万一旁人看出细节……”

放鹤看了谷雨一眼,“哟,谷雨心思还挺细的。”

谷雨一口气说完还有些干坏事的紧张,此时结巴道,“都,都是被,被逼的。”

小栗儿被两人情绪调动的雀跃,他道,“我去外面放风。”

此时学馆周围安静下来,唯独远处草坪上几个踢蹴鞠的。

小栗儿左右看看,回头就见窗户咔吱一声,放鹤跳了出来,然后谷雨搭着放鹤肩膀也跳下来了。

谷雨紧张的手指都在哆嗦,看了看半掩着的门扇,确定木桶不打眼后才稍稍放心了。

“我们走吧。”谷雨重重咽了口气道。

放鹤却不着急,“走了怎么看到秦胖子狼狈的黑王八样子。咱们躲在柏树后面瞧瞧。”

柏树修剪成了个胖球似的,放鹤还手贱的拍了拍树枝,“像不像秦胖子?”

谷雨和小栗儿两人因为作贼心虚,此时都静静躲着,隔着树枝缝隙瞧门口动静。

草丛树林多蚊子,枝叶刺的皮肤生疼。小栗儿脖子和手背叮了好几个红肿的大包。

放鹤看到小声鼓励道,“你是成大事的。”

小栗儿咬牙点头,奶声道,“我能坚持。”

他额头冒着细细汗珠,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

但很快就眼皮撑不住,脑袋歪放鹤腰腹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栗儿都快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脚步声。

“怎么还没见他们去下学路口,不是还没打扫完吧。”

“磨磨唧唧的,不过没关系,现在人都散光了。”

秦敦带着三个少年,杀气腾腾从柏树林经过,把柏树枝丫打的窸窣响。

枝丫里的三人憋着呼吸,透过树枝破碎的空隙盯着秦敦的后脑勺。

秦敦此时见四周无人,越发肆无忌惮,脚迈上石阶见门半开着,笃定几人还在辛苦打扫。

他骂骂咧咧道,“野鸡,老子来抢你钱了。”

放鹤躲在背后无声咬牙骂了声蠢货,只见秦敦擡脚向门扇踢去。

哐当、哗啦声连接响起。

“哎呦!”木桶掉下来还顺势砸到了肩头,痛的龇牙咧嘴。

秦敦被一桶黑水淋的湿漉漉的,他一身水蓝色此时染成了黑色。汁水从额头流下擦也擦不干净,都说七窍流血,他这是七窍流黑。

“他娘的,是谁整老子!”

他身后三人因为慢了一步加上反应够快,身上只是溅了些黑水。

见秦敦像黑王八似的眼里冒烟,开口道,“这还用问,明显是放鹤做的。”

秦敦气狠狠踢了门口一脚,脚尖吃痛,抱着脚哎呦原地打转。

一边痛一边吼道,“老子绝对不会放过那野鸡!”

放鹤听到秦敦喊他野鸡,气的脸色都青了。还是小栗儿和谷雨使劲儿拉住他说别动。

这冲出去明显没赢面,放鹤也只得憋住这口恶气。

三人又在原地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估摸着秦敦几人走远,这才出来朝下山口走去。

三人还没下山,就见山门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古树疏落高高拱起一道林荫,正午正晒的日头,落在地上的光斑也显得悠悠舒爽。

宴绯雪刚上山,就见空荡荡的草坪广场上,三个孩子欣喜若狂的奔他而来。

一个个跑的气喘吁吁的,额头满是细汗珠,脸还红扑扑的。

不像是被留堂了。

但是他们也不会玩到忘记回家的时辰。

此时看着他像是看到救星似的,宴绯雪摸着小栗儿湿濡的额发,“被人欺负了?”

三人眨眨眼,嗯了声。

但是脸上没有憋屈,反而十分兴奋,看来是没吃亏。

放鹤激动道,“宴哥哥你是没看到,那个秦胖子像个从墨池里爬出的王八,这一路回去都知道他丢脸啦。”

宴绯雪听着三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着前因后果。一脸雀跃的得意说,他们各种注意的细节保证不会被怀疑抓住,完全没看到他眼里的冷色。

不过白微澜说孩子们的事情,还是不宜多干预,孩子没有开口求助,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

宴绯雪笑道,“不错,你们做的很好。”

小栗儿骄傲道,“爹爹,今天先生还夸我了!”

“怎么夸的,今天学了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说我口齿清晰。嘿嘿,其实我没一会儿就记住啦,拆开字我也记得。”

小栗儿开心的说着,放鹤和谷雨都一脸惊讶的望着小栗儿。

这就记住了?

怎么记住的?

字都不会写,怎么会读的?

才开学第一天,不是说好玩的吗?

小栗儿看着两人满脸问好,挠头道,“你们不是吗?”

谷雨有些沮丧,“我还记不住,得回家好好背。”

放鹤此时难得能体会到谷雨的心情,他手臂搭在谷雨肩膀上,“小栗儿从小记忆就好。”

宴绯雪点头,“你们澜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估计小栗儿就是随他了。”

“啊!”

放鹤和谷雨眼里的羡慕呼之欲出,只恨自己不是白微澜亲生的。

几人蹦蹦跶跶下山,半路上小栗儿就困的不行了。最后趴在了宴绯雪背上。

小栗儿脑袋搁在宴绯雪的肩头上,阳光把他后脖子上的红疹子照的光亮,眼皮子止不住的打架,长卷的睫毛最终搅合在一起。他模模糊糊问道,“父亲怎么没来呀。”

“父亲正在酒楼看装修呢。”

“酒楼?咱家酒楼在哪儿啊。”

酒楼位置在商铺林立的主街,临街对面就是衙署。整个县城不大,距离码头也不过一刻钟的距离。

这样的位置地段不愁生意不好。

但前一个酒楼老板是秦家,却急于脱手。酒楼生意只在元宵节当天有点动静,其他酒楼生意爆满,他这里才匀过来一点生意。

酒楼修的很气派,飞檐斜角高三层,地基还垫了一丈高的石基。在酒楼的第二层就可以俯瞰大部分城中万家灯火,第三层直接可以远眺四方河流汇入江面,赏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景。

不过酒楼二楼与三楼西面的窗面是封死不动的,因为对面是衙署。

酒楼这等修建规模,只有城内李家可以一较高下。

本来酒楼对标目标就是李家,但是他们食客目标不同,走的是高端乡绅名流。

本县贫富差距大,富商乡绅最终也只占少数,其余都是小本生意;最多逢年过节去李家酒楼搓两顿。李家生意能不错,还依赖于,他的酒楼就在码头边上。往来船只歇脚很便利。

县内客流量就那么大,酒楼还主打高端人群,却也能盈利维持。

一是临近衙署,历任县令接待上下级来访都是在这家酒楼。中间回扣返利不说,李家最开始和衙门关系冷淡,官家自然不会去李家酒楼。

二是这酒楼因为出入往往是达官贵人,这比县里的官驿还威风。普通百姓确实心生仰慕,一提到这家酒楼就是身份的象征。

三是赵家没倒之前,生意往来宴请宾客都在这里举行。

所以这家酒楼,风头一时间曾经盖过李家。

不过随着来镜明上任,赵家倒下,这家酒楼陷入困境。

秦老板也想过很多法子,比如推出每日优惠菜肴,高端酒楼打出个别平价菜,吸引普通百姓慕名前来。

这法子只热了一会儿。

可能物极必反,之前都是高高在上只能路过瞥一眼的酒楼,这下终于得偿所愿,结果吃上一口味道不过如此。

很多食客说味道不如李家。

这下酒楼里的伙计一听不高兴了,给你施舍的优惠才有资格进门见见世面,你这穷酸样还有脸挑三拣四处处诋毁。

殴打食客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普通百姓都不去秦家了。

秦家酒楼难以维继,口碑跌入谷底,成本开销大,散了伙计厨子,卖了酒楼。

不过这酒楼基本没人盘下。明眼人都知道李家酒楼已经经营大几十年,城内和城外的生意都流入李家酒楼。

谁花两千两盘下这酒楼,谁就是人傻钱多。

最后秦家见没人来买,出了个点子,低价按季度租金。

一个季度只要三十两,一年租金一百二十两,算上运转酒楼其他的开支,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两。

这比两千两可轻松多了,一时间很多商户都有些意动。

但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说这是陷阱。

等一年生意做起来后,秦家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也只能继续续租了。

这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很多商户都是租的门面铺子,对这套路熟悉的很,立马就打消了兴趣。老实做自己每天十两的本分生意。

对于他们做生意的,酒楼放在那里不赚钱就是亏钱,还不如换银子做秦家血赚的茶叶和酒生意。

眼见酒楼租也租不出去,秦家最后只得调低了价格。

最后以一千三百两卖给白微澜,还庆幸终于脱手了。

还怕白微澜反悔,当场看完酒楼,就把人拖进隔壁对街的衙门,走过契手续。

那户房的老书吏很欣赏白微澜,白微澜经常给出的点子,让他都汗颜叹服。杂乱的衙门,也在来镜明治理下井井有条了。

不过得知白微澜也要做酒楼,他和好些人都不看好。

李家已经成了口碑,白家这钱只能砸手里了。

白微澜:从中作梗捡漏王。

引用来自郑板桥《教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