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试过给他喂鱼饵吗?”蚯蚓看起来就脏兮兮的,宴绯雪看到小栗儿手里捏着蚯蚓,一头还在蠕动,偏偏孩子神色是那么童稚。
“唔,还没买,到时候试试吧。”放鹤道。
谷雨看着宴绯雪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憋回了嘴里。
宴绯雪道,“前天,你们在听雨轩外面,听见了我和客人的对话?”
荷塘旁边的屋子就叫听雨轩,他当日和娟娘说话,后面听见白微澜走来喊孩子们,猜测孩子们都听了去。
谷雨眼睛睁的大大的,清澈的眼底有些委屈和茫然。
一旁放鹤也不知所措的僵硬着。
宴绯雪蹲下道,“那个县令夫人叫云林,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后面因为选择就分道扬镳了。”
“我和他没什么矛盾,当然现在也没什么情分。”
“养你,也不是因为你性格像他小时候之类的。最开始真的只是想捡个孩子,毕竟我当时怀着小栗儿,有个人照应会好点。”
宴绯雪看到谷雨还自我怀疑,一副我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你养的样子。
宴绯雪无声叹口气,学着白微澜的套路无奈开口。
“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现在就因为听到的一句话,怀疑我呀。”
“那这样说起来,还是燕哥哥做的不够好,让谷雨不开心了。”
谷雨一听宴绯雪这样说,立马抱着宴绯雪胳膊,把脑袋蹭袖子上,默默的抹掉眼泪。
放鹤啧啧了两声,“谷雨真的是爱哭鬼。”不过他说完,想起前天谷雨担心自己还哭了,砸吧了下,出声道,“你相信自己感觉就对啦,谁对你好对你不好,你总能分辨出来吧。”
谷雨还是抱着宴绯雪胳膊不说话,只是小小的点了下头。
放鹤嘿嘿笑了下,可下一瞬间就听谷雨道,“虽然外人觉得你有些讨厌,但是我知道你是很好的。”
放鹤垮下脸,一副拽的不行的样子,“讨厌就讨厌,老子又不要他们养。”
他一说完,脑袋上迎来一个爆栗,放鹤立马抿嘴抱头说错了。
宴绯雪道,“明天就送你们上学。”
那意思是学规矩知礼仪,放鹤也只得乖乖点头。
谷雨一听明天就要去上学,心头那点委屈没了,面色换上了忐忑不安。
这还没上过学,就开始怕开学了。
宴绯雪道,“那谷雨要不别去上学了,在家里请个先生教?”
谷雨摇头,小声贴着宴绯雪胳膊道,“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更多的人我都见过,那些还是大人。”
放鹤拍拍胸脯道,“怕什么,有我罩子你们,谁敢动你。”
宴绯雪笑了下,蹲了会儿,还是有些脚软,他起身道,“他去哪儿了?”
小栗儿脑袋绕了半天,终于理清了刚刚宴绯雪说的云林和谷雨的关系。谷雨哥哥是因为他才来的啊,这相当于爹爹给他特意生了个哥哥!
他刚准备开口,就听问父亲去哪儿了,他立马接道,“父亲和县令大人在北面书房。”
白微澜最开始一直在房里桌子上办公,先后拒绝了来镜明派人请的两次。
哪知道,最后来镜明自己上门来了。
也不知道什么天大的急事,这么急匆匆的。
“你们明天上学的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吗?”
提到这个,三个孩子就有些意怯。
白微澜昨天带着三个孩子去书铺子,买了启蒙书籍《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除了这以外,还买了百科类的《小学绀珠》、常识类的《名物蒙求》、典故类的《幼学琼林》和《龙文鞭影》等。
这些书籍每人两套,一套放学院,一套放书房,三个孩子一起就是六套。
整整装了一个箱子,吓得三个兴致勃勃的孩子顿时畏惧了。
白微澜就是见不得孩子读书高兴,见他们苦着脸,内心别提多乐呵。
他还严肃认真的说,每天回来还要抽查功课。
就连一向无所畏惧的放鹤,都拘束起来眼里有惬意,扣着手心乖巧的不得了。
宴绯雪一问这个,三个孩子就告状似的,拉着宴绯雪去他们的书房,指着书架上的书,指着他们的脑袋,说头都要大了。
“又不是要你们一口气就学这么多。”
放鹤忧心忡忡道,“那最开始学哪本啊?”
这问到宴绯雪了,“我没去上过学,也不知道先生怎么教的。”
宴绯雪一说完,见孩子们对自己过去来了兴趣,转移话题道,“这书匣子这么重,虽然笔墨纸砚也是学院和家里放一套,但还是很重,你们确定不要书童吗?”
三个孩子们坚定的摇头,齐声道,“不要,外人一起怪怪的。”
就说家里出现的三个下人,他们都觉得很奇怪。
跑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都是很客气恭敬,和村里来客人的感觉不同,总之就是奇怪。
他们在书房里没多久,外面小厮禀报,说县令夫人来了。
这个称呼对三个孩子都很敏锐,放鹤气势汹汹道,“管他是什么夫人,我们不欢迎他!”
“放鹤。”
“话不能乱说。”
“哦。那我心里乱骂。”
宴绯雪听着,看了小厮一眼,只见那小厮全然没听见的样子。
宴绯雪道,“他现在在哪儿?”
那小厮道,“在外院的花厅候着。”
宴绯雪不知道云林来有什么事情,只道,“你给他说我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见客人。”
哪知道,没一会儿,云林自己冲了进来,小厮拦也拦不住。加上县令夫人也不敢拦。
书房门窗都敞着,云林一冲进内院,就四处一望,目光就锁定了宴绯雪。
他手里提着食盒,脸色迫切又带着怯意,愣愣的望着宴绯雪。这样子,还真和谷雨着急的时候有几分像。
他开口就道,“燕哥哥,我都知道了,你还惦记着我们情分的,对不对。”
他说完,目光冷冷的扫了眼谷雨,然后又满怀希望的看向宴绯雪。
宴绯雪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就算是身为县令夫人也不能擅闯民宅,正好,县令大人也在,我这就去告官。”
宴绯雪提起来镜明也在,就是想提醒云林,脑子清醒点,他不是最怕被来镜明知道吗。此时就该乖乖回去,不然看到你在这里怎么解释。
可云林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手紧紧捏着食盒,固执道:“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你一定喜欢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吃绿豆糕了?那只是小时候没吃的,只能吃到这个,才不得已吃。现在我看到绿豆糕就想吐。”
“懂吗?”
“绿豆糕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宴绯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林先是一愣,但仍旧不可置信的望着宴绯雪。
“宴哥哥,我之前错了,你现在说气话刺我,我会放心上去的。”
娟娘怎么会说云林性子和谷雨像。这般胡搅蛮缠只按照自己脑子想的去做去听,全然不顾及他人想法。谷雨才不像他。
宴绯雪知道今天要是不见云林一面,彻底把话再说绝情一点,他是不会死心的。
三个孩子识趣的走出去了书房,云林见状立即面露喜色,提着食盒跑进了书房,然后把门窗关上了。
他一气呵成关好门窗后,才发现这是一间孩子的书房。他看着宽敞又齐全的装饰家当,书桌上还放着胡乱印着的名字印章。
云林似追忆往昔道,“现在孩子条件好了,我们当时还是娟娘偷偷教我们,没有笔墨纸砚,就用木棍或者炭头子在地上写写画画,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之前还以为你嫁给了乡野村夫为你感到惋惜,但是后面才知道,原来当年的白少爷竟然追着你找来了。”
“你们果真是如那算命先生说的,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宴绯雪懒得搭理他,一副冷冷赶客的架势。
云林说着不免伤心又难过起来。
他自顾自道,“我知道你还记恨我,是我在你需要我陪伴一起逃出去的时候,我选择撇下你独自走了。”
宴绯雪在楼里身份特殊,没人管教和强迫,但是云林不同。他一到十三岁就被强迫接客。
云林本是官宦后代,陷入青楼但仍就心高气傲。虽然被排挤打压了一段日子,学会了做小伏低,但是要他去接客,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楼里要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楼里有千百种办法让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就在云林要被强迫接客的时候,宴绯雪帮助了他,成为一名陪嫁哥儿去白家。
云林知道宴绯雪的计划,要是事情败露得罪白家,他日子一定比楼里更难过。
于是他犹疑不决,终日惶惶,宴绯雪看出他的意思,给了他自由他也选择了临阵脱逃。
可宴绯雪当时非但没怪他,还给了他五十两作为安家费。
云林不后悔之前三年前的决定,他没有勇气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宴绯雪也理解支持他不是吗,换做他的也会这样啊。
但是他后悔在遥山县遇见宴绯雪后,一时惊惶去村里找宴绯雪说出那番话。
尤其是听到娟娘说宴绯雪还是在乎他的。尤其是他在谷雨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种种迹象说明,宴绯雪把他当做最重要的朋友。
“宴哥哥,我真的后悔了,我们能不能忘记之前的,重新来往啊。”
宴绯雪看着云林,眉心一颗孕痣本应该增添书卷的典雅,但是在云林身上却有一种妖惑薄凉的诡异。
他瞥一眼冷笑道,“忘记之前?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每次你做错了,你就说忘记之前。”
“况且,我早就忘记了,我们并不认识,县令夫人请回吧。”
云林苦苦哀求换来了扎心的话,他眼泪汪汪怔怔看着宴绯雪,“你就是这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我曾经以为你把我当做好朋友,现在看来,我也不过是你过去污点里,不愿意相认的人!”
“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样子,你明明比我出身还低贱,凭什么他们都只喜欢你!我是官宦之后,你只是一个被抛弃出生在青楼的私生子!”
云林见宴绯雪眼眸有一瞬的微睁,快意上涌,癫狂的笑道,“哈哈哈哈,你也怕我提及过往是吧,你看看你也怕,为什么不体谅我的难处!”
“是,我之前以为你男人不知道你是从青楼逃出来的,听到白微澜是白家大少爷还很诧异。但就算如此,你的身份来历,你敢对三个孩子说吗?”
云林说到这里步步紧逼,得意洋洋似看破宴绯雪的强撑,他道,“乔迁宴上,娟娘都不敢露正面,即使来了还只能在听雨轩里偷偷摸摸和你叙旧,你自己还不是遮遮掩掩怕孩子知道怀疑。”
他不禁歇斯底里道,“人人艳羡的美貌陷入肮脏的青楼是什么下场,你说孩子知道还会喜欢你吗!”
“要是孩子们知道他的好爹爹,他无所不能的燕哥哥其实只是出身低贱的妓人之子。”
啪的一声。
耳光清脆落下。
与此同时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放鹤气冲冲快到闪影,身后还跟着谷雨和小栗儿。
在宴绯雪惊讶微微失控中,放鹤已经像头小豹子似的,咬着云林手腕,对他拳打脚踢。
宴绯雪看着云林脸颊上逐渐红肿的五指印,他因为过度用力,本就乏力的手指,此时不受控制的细细颤抖忍不住蜷缩着。
放鹤边打边吼,“就你还是县令夫人,跟泼皮泼妇没什么两样!”
小栗儿听的懵懂但是见自己爹爹被人吼,他很生气,也学着放鹤对人拳打脚踢。
“你滚,我家不欢迎你!”
谷雨因为气愤面部僵硬,像是嘴角一扯,整个五官就会怒意破碎。他清脆的嗓子从未有过的响亮,握着宴绯雪的手指,对云林道,“不管燕哥哥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永远都是我们的燕哥哥!”
三个孩子急吼吼又乱做一团的哄打,云林捂着脸像是没事人一样,只是怔愣失神的望着宴绯雪。
没想到孩子会在外面偷听,还冲了进来。
云林有些失语,半晌才喃喃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到孩子在外面偷听的。”
他见宴绯雪神情像是在看疯子似的厌恶嫌弃,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害怕。
他不知道怎么挽回失控的一切,嘴里的话跌跌撞撞的冲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宴哥哥你原谅我好不好,或者你去告诉来镜明我的身份。”
放鹤一听,狠狠淬了一口唾沫,“好啊,老子这就去!”
他说完就准备冲了出去,但是宴绯雪出声喝止了。
“为什么呀!”放鹤不解气的胸口起伏。
谷雨和小栗儿也不懂。
“你们先出去。”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情不愿出了门,谷雨还把门关上了。
孩子们担忧气恼的神情随着门缝越来越小,最后彻底隔绝了在门外。
屋子里瞬间暗淡了下来,残留的光线落在书案上显得失了热度,徒留美好迷惑人的空壳子。
云林下意识有些冷,宴绯雪这样子看他,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雨夜。
那时候六岁的他,还只能蜷缩在马厩里过夜。
冬天下雨天格外的冷,于是他把干稻草全铺在身上缩在墙角。
半夜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恶心男人迫不及待的声音,好像在说小美人终于想好了,跟着爷混,保证在楼里吃香的喝辣的。
云林很害怕,马厩的角落每天都有这种事情,但是他别无去处,回到大通铺只会挨打。每到入夜,他只能努力遮掩自己憋气不出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云林很清楚,但落入他耳朵里的是扑哧一声,是液体爆出体内飞溅的声音。
接下来完全没听见男人声音,云林鬼使神差的扒开一点稻草,只见一个男人倒在血泊里,一把匕首血刃正滴着血珠。
只听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轻声道,“还挺容易杀的。”
而后,男人尸体上落下细细药粉,整个尸体和血水片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楼里的禁药,这个人怎么会有。
云林吓得一哆嗦,结果稻草窸窣响动,惊动了血刃朝他晃了晃。
他死死抓住稻草捂住自己的脸,但还是绝望的被人扒开了。
云林几乎要尖叫出声,但是看到人脸的瞬间,怔愣失神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一张脸,楼里的姑娘哥儿都众心拱月的围着他,人人都羡慕他那张脸。
可此时,云林却觉得是鬼一样可怕。
“嘘~”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想不想有床睡,想不想吃饱?”
那张脸笑意清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蛊惑和亲切,已经一年没睡过床吃饱肚子的云林,愣愣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宴绯雪正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云林忍不住缩着脖子,只听宴绯雪轻轻道,“看来你也是能安静下来的。”
云林顿时背脊生寒,连忙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舍不得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错了?县令夫人能有什么错,跑我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你的新人生,结果发现我过的不比你差,你很失望?”
“你口口声声瞧不起商人,结果发现来县令这个位置还得靠白微澜替他坐稳,你是不是气急败坏?”
“舍不得失去我这个好朋友?我看你是没地方摆你县令夫人架子吧。你瞧不起商户夫人,到头来却是你格格不入,显得山鸡充当凤凰。”
云林眼睛瞬间睁大,像是惊诧愤怒,宴绯雪怎么能这样说他。
宴绯雪漫不经心道,“本来,我觉得白微澜已经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是很阳光的,我也是个好人。”
说道这里,宴绯雪目光一冷,“但,你真的令我恶心,让我忍不住把人想的阴暗丑陋。”
“你真的是自私愚蠢,觉得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包容你,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要是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朋友,你会信吗?”
“不,不会的。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啊。”
宴绯雪见云林这傻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能和我宴绯雪做朋友的,要么是聪明通透的人,要么是至纯至善的人,你看看你自己占了哪点?”
“你自私愚蠢的样子,只不过是我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物。”
他见云林摇头眼泪扑簌簌的样子,心里没有一点波动,反而硬的像一把尖刀,要直接捅破这个烦人的蠢货。
“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对过往避之不及?像个懦夫一样遮遮掩掩整日提心吊胆?你可真可悲,对枕边人还要隐瞒。”
云林被戳中弱点忍不住哭道,“可是你还不是对孩子们隐瞒了,你刚刚那惊讶的样子,你以为掩饰的很好?”
宴绯雪摇摇头,有些悲悯的望着云林,“你说说就你这脑子,能能活着出楼,是谁的功劳?”
“说起孩子们还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让他们这么快的接受。”
“因为你呀,他们内心跳过好奇和疑惑,直接抱团心疼我想要庇护我了。”
“这不比我自己讲悲惨故事哄他们有用?”
“你以为你刚才说那些废话,我为什么不打断你吗?我就是知道孩子们都在外面。让你说给他们听呢。”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利用。”
云林眼泪都止住了,呆呆的望着陌生的宴绯雪。
宴绯雪继续道,“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妈妈买通了,监视我的举动。”
云林脚一下子就软了,瘫倒在地上,使劲儿摇头道,“可是我没办法啊,我都是捡着举无轻重的消息说的。不然你怎么会活的好好的。”
到头来还要宴绯雪感激他了。
真是恬不知耻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你就是不敢承认你怕我?还要仰仗我在楼里的庇护?以至于你现在得势后,忍不住找我来炫耀。”
“是,我承认。但是我真的把你当朋友当兄长啊。”
“是吗?”
“抱歉,我不和蠢人做朋友。”
白微澜:晏晏你怎么了?
宴绯雪:没事。
白微澜:怎么没事?
我那么开心善良的老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