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真的是真的!”
“这好大一锭啊!”
谷雨也点头比划,“比我们上次收到的还要大两个。”
三个孩子围着桌子欢呼雀跃着,一时间都忘记了回来是干嘛的。
白微澜开口道,“脏兮兮的,别什么都放嘴里咬。”
放鹤顶嘴道,“那上次大伯母咬,你们怎么都那么开心。”
白微澜白眼他,“别给我装不懂。要是不稀罕我管,我还懒得管你。”
放鹤立马双手作揖,一副讨笑的样子。真是皮猴子。
“这什么时候有两锭五十两的?”白微澜拿在手里掂量,成色好纯度够,这样的银锭一般普通百姓是拿不出来的。
放鹤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微澜手里的银锭,揣着双手道,“我们一回来就看到桌上放着的啊。”
他之前进屋子的时候没注意,好像就顾着看宴绯雪了。
白微澜扭头看宴绯雪,后者那眼神明晃晃带着点笑意,大写的色令眼昏。
白微澜摸了摸鼻头,把银子抛给放鹤把人赶一边玩去。他走道灶口,蹲下问道,“是之前那个哥儿给的?”
宴绯雪点头。
“说咱家破,孩子上学缺钱用,就给我留了。”
白微澜想起那哥儿说什么嫁给一个乡野村夫,眼里满是嫌弃的打量他的家。
他脸色不好看,“谁差他这区区一百两,咱明天就进城看房子。”
宴绯雪见白微澜眼里憋着一口气,火光把他侧脸映的怒意汹涌。
“气什么气,这有什么好气的。人家给就拿着呗,谁和钱过不去。”
“我才不稀罕,在你面前炫耀?是你过去的朋友来看你过的不好?”
“我白微澜才没这么窝囊,要你被别人笑话,你等着,我这几个月就给你弄大钱来。”
白微澜掷地有声的怒气,震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三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桌子上两锭大元宝整整齐齐的放着,悄悄无声的融入憋闷的气氛里。
宴绯雪莞尔一笑,“不是,他炫耀也没什么,反正我不羡慕。”
白微澜抱着宴绯雪的膝盖,下巴磕在他双腿上,仰头望着他目光透着执拗,“我不管,别人有什么我媳妇儿都要有。”
宴绯雪道,“那你先起来,我现在想要一个可以站直的腿。”
白微澜一番激动愤怒彻底熄了火,擡头控诉,“你好冷漠。”
“嚯,我觉得我还挺有情的,现在要给我一家老小做吃的了。”
白微澜还想问这个哥儿和他是什么关系,出现一个宴绯雪身边的旧人,他都想弄清楚一番。但是宴绯雪明显不想多说,他也就不问了。
吃过晚饭后,留孩子们收拾,两个大人决定散散步。
路上还没干,说散步有些勉强。
刨出阴雨天影响油菜籽晒干,朦朦胧胧的山雾罩着半山腰,乡村的春雨傍晚与残阳掩映也有一番心境。
将暗未暗的天色中炊烟升起,田间劳作的村民扛着锄头归家,唯独椿树枝头上的杜鹃鸟还在啼转悠扬。
宴绯雪两人走在青石板上,一路笑着和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的村民打招呼。
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守在堂屋里,不停的用竹耙子翻动油菜籽。没了出去和伙伴玩的机会,孩子脸上满是郁闷。
宴绯雪见一家人正在收拾铺在屋檐下的油菜籽,好奇问道,“钱大娘,这油菜籽,就只赵家一家收吗?其他不收?”
白微澜自然知道情况,不过这时候他倒是想听听村里人了解到的情况。
钱大娘起身道,“城里有十几处铺子摊子都收的,但都开的一个价格,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赚不到钱哦。”
城里米铺子一半在林家掌控中,另一半在赵家掌控。赵家名下最赚钱的三大行业就是油粮、河运、当铺。
城里所有铺子看着是百花齐放,但是背后都是赵家的人。
李家产业以河运为主,在河运里勉强占了头名,再次之是做的丝绸布料生意,往来的都大宗商号。
但赵家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当铺、打铁铺子、家具行当等更加贴近百姓需求。
这番赵家联合孙家一起侵吞李家,把河运运价调低,抢走了很多李家的单子。
此时正是准备夏季布料丝绸的时节,李家会从各地收购新丝运往海杭。只有那边织出的丝韧性足没有毛边。
所以李家的模式都是利用海杭的织机和技术织成丝绸,再通过河运,把绸缎卖往各处。
赵家有意捏住李家的行业脖子,都打了百年的交道,自是清楚李家什么时候筹集银两,什么时候动身收购新丝。
赵家提前把新丝都收走了,然后把价格擡高,让李家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新丝。
要想买到新丝,只能去别的州府看看情况,但是这折腾一通,早就错过了新丝的开卖时间,一个月内新丝哄抢而光,李家找去定是扑了空。
李家年年收购新丝都没出什么岔子,这冷不丁被赵家拦截,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能骂那些桑农合作几十年了,到头来还是有奶就是娘。
之前李润竹愁的焦头烂额找白微澜就是为了此事,怎么破赵孙两家的包围之局。
李润竹刚刚坐稳李家主之位,现在又跳出被两家打压的事情,族里老人都坐不住了。
就说当初李润竹非要一意孤行现在背叛行规,和官府打交道。现在出事了,官府在哪儿?那新上任的县令人生地不熟,自己都两眼摸瞎。
李润竹苦思冥想没有主意,最后倒是旁人说起官府这点提醒了他。
白微澜说不定有法子能帮他。
一个月前来找白微澜,吃了闭门羹还等到坚持等到下午。
白微澜也没让他失望,给出的方法是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李润竹听白微澜分析后,双手拍绝,立马按照白微澜说的去做。
此时只是静静等待东风。
果然,听到了赵家油粮出售价格变高,又找了个由头刚好天气也凑巧,给出了低价收购油菜籽的决定。
赵家这明显是着急筹备银子,做好了硬战的准备。
赵家想通过这次合围打压把李家彻底整跨。两家都是百年基业,摊子铺的大,账面流动现银并不像外界想的那样有几个金银地窖。
即使有,那也是提前一个月安排筹集出来,是有动向安排的银两。
抢出的新丝已成定局,高价收购的新丝消耗不少赵家银子,如果不能变现脱手,无疑成为烫手山芋。
但是赵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即使亏钱也要把李家拉垮,于是开始从名下其他铺子开源节流,做好和李家打价格战的准备。
所以这油菜籽价格比往年低五成,还有一部分是人为扰乱了市场。
“这油菜籽价格不好,我看堆在家里一天天还担心发霉,我还是明天卖了。”
白微澜道,“钱大娘,别急,城里那么多铺子,我去问问李家主收不收。”
钱大娘眼前一亮,瞬间燃起了希望,但又犹豫道,“如果李家收的话,那是什么价格啊。”
白微澜道,“这点,比往年只高不低。”
这个好消息不胫而走。
当晚好多村民都激动的睡不着,干脆搬着板凳来晒谷场唠唠嗑。春末村子里已经有蚊子了,但是这些村民说的火热朝天,压根儿没感觉到脖子后吸饱喝足的蚊子。
“真的吗?燕哥儿家男人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他说价格还比往年高,这怎么听着都不太真实,赵家可是压低了五成。”
“哎,燕哥儿家男人和李家主交情好着呢,我听我家男人说采石场的生意,都是燕哥儿家男人牵头撮合李家和官府做的。”
“我看也靠谱,李家主还来两次村子,现在咱们地里的菜都不担心农忙来不及卖了,直接在地里收啊。”
“可我们往年不都一直卖给赵家的吗?也没听说李家还有这生意啊。”
“你管人家什么生意啊,只要给钱,我才交油菜籽,难道他还敢抢是么?”
“话说的是在理,总感觉几十年来和赵家都卖的顺顺利利的,头一次换李家卖,心里头有些不踏实。”
“有高价钱卖,你怎么个不踏实?这赵家没给你一分钱,你怎么向着赵家。”
眼看要吵起来了,一村民调节道,“这担心也不是不在理,要是李家收了油菜籽,最后又退回来怎么办?这事儿,隔壁村的陈扒皮干的还少吗?”
这样一说,众人都心里突突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热闹兴奋的气氛有些冷了。
最后刘婶儿道,“怕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要是退,咱们闹到官府那也是咱们占理。”
“闹官府?你们是不知道,打官司是要给衙役交银子的,多的是还没见到县太爷,身上银子都被收刮完了。”
村民脸上有些犹豫,要是真被李家摆一头,那真是没辙了吗。
但是又不想油菜籽贱卖,一时间都拿不住主意。
这时刘婶儿道,“村长说新县太爷是个好官嘞。”
村民眼睛一亮,“对,听说这新任县令是个干实事的好官。城内都看见巡逻的衙役了。菜市口也没人敢闹事了。”
顾虑排除后,现在就确定李家是不是真的来收了。
第二天,村民一大早聚集在宴绯雪家院子里。
一众人都挤到院子外了,要不是门口的栗子树只手腕粗,撑不起成人重量,那栗子树估计都要挂两个人。
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把最前面的刘婶儿从背后推了一把,刘婶儿一个趔趄,踏进了院子。
宴绯雪一出来就见刘婶儿准备转身骂人的样子。
“大家这么早啊。”
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上次和裘桂香闹事当看客那批人。
此时刘婶儿难得有些拘束尴尬,她道,“燕哥儿,听说你家男人会喊李家主来收油菜籽吗?”
“嗯。”
刘婶儿嘴角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扭头往向背后的村民,一咬牙一跺脚:
“你们都躲在背后做什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当时围观裘桂香闹事的时候,你们也缩在后头。”
刘婶儿本着一个人尴尬不如大家都尴尬的情势,一杆子把人都打下了水。
众人七嘴八舌表示不好意思,自己当是只想着看热闹,没想着都是乡里乡亲,没出面劝架拉扯一把。
宴绯雪倒是没想过这茬儿,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外加喜欢看热闹的性子,冷漠但并没有错。
不期待旁人能拉他一把,因为他不需要。他也不会善心大发,自己过好了就带着大家奔好日子。
这次白微澜建议李家高价收购油菜籽打价格战,即笃定赵家在抽新丝上耗费了大量现银,即使双方再加价,李家始终是银两比赵家充足。
白微澜只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如果这站李家胜了,白微澜不仅能赚个满盆钵,还能声名鹊起。
两家打价格战整的你死我活,原本沮丧哀怨连天的百姓欢喜的不得了,纷纷登门感谢白微澜。
宴绯雪也不介意村民保持这个美好的误会,毕竟谁会和送上门的声誉和银子过不去。
白微澜,好像又做了一件利民又利己的事情。
宴绯雪有些开心,更何况,他对村里一部分人也是怀着感激之情的。
宴绯雪沉默的空档,刘婶儿急地原地鞋子蹉地面,差点刨出了个坑。
宴绯雪擡头道,“那日我记得,你们都劝架了。”
“要不是你们拉扯住裘桂香让她别骂了,当时我家男人估计会动手打女人了。”
大家一听宴绯雪这样说,想起了往日白微澜的凶名,顿时又觉得有些怂了。见白微澜出来,各个神情又敬又畏。
“哎,白兄弟出来了,感谢你嘞。要不是你今年油菜籽就打水漂了。”
“对啊,白兄弟还是人脉广脑子聪明,能赚大钱的。”
宴绯雪听着奉承心里没多大波动,一旁三个孩子却非常高兴。小栗儿揪着他衣摆原地转圈圈,没几个就抱着他膝盖说头晕晕。
白微澜见状,把儿子抱在怀里,对村民道,“李家主心善,大家的心血不会打水漂的。大家都回去吧,下午的时候在晒谷上收的时候,会叫你们的。”
众人一再感谢,纷纷道燕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这么个能干了不得的女婿。
院子又安静下来,唯独小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昭示着众人着急忙慌赶来,心满意足而归。
宴绯雪看着白微澜把小栗儿逗的哈哈笑,开口道,“你刚刚倒是会做好人。”
白微澜把孩子放地上,小栗儿也有眼力劲儿知道大人要谈事情,自己去一边玩儿了。
白微澜道,“冤枉啊,我这是为五斗米折腰啊,这好人哪是给我做的,这个善人名头倒是给李润竹的。”
“你还有为钱收敛心性的时候。”宴绯雪那眼神再明显不过,往日那张嘴又毒又冷,全是他来打圆场,此时倒是能屈能伸了。
白微澜笑了下,得意道,“没办法,我要的太多了,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宴绯雪笑道,“行,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原谅你。”
白微澜正准备擡手摸宴绯雪鼻尖,门口又来了两个脚步声。
脚步声一跛一跛的,外加另一个脚步虚浮的病秧子。
“白兄弟,打搅啦。”
来人正是王木匠,他扶着自己病弱的媳妇儿,两人分别左右拄着拐杖,喘着气站在他家院子门口。
白微澜对王木匠属实没什么好印象。他此时冷脸看去,王木匠神色讪讪也知道书案的事情,做的不地道。
不过他家婆娘非要撑着来,他不来,要是路上摔倒了都不知道。
王木匠道,“谢谢白兄弟,我家婆娘这半月来咳血的厉害,家底都掏空了,原本还指望着油菜籽能赚钱充药费,哪知道价格又低了一半。”
“我这婆娘身体拖不得,再下去,我就只能去当铺当我几十年吃饭的老伙计了。”
村里人讲究信誉,即使再穷,信誉好,在周围还是能借到钱的。
可惜万木匠的婆娘是可病秧子,像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几十年下来,万木匠是钻钱眼子里,拼命赚钱。
不说偷工减料,那价格总是比河对岸的贵上十几文。
几十年来村民面上和和气气的,背地里都厌恶他。有的男人还叫他休了婆娘这个拖油瓶,万木匠扯着嗓子吼了好久。
人缘不好,在村里借不到钱,就只能去当铺。城里的当铺都是赵家做主,当铺里自有一条道的规矩。那朝奉能把一件光亮好铁说成破铜烂铁,能值几个钱?
从当铺出来,还丢人现眼,说明这个人真的穷途末路,周围人都不愿意给他借钱了。
就在他准备狠狠心咬咬牙,把用了几十年趁手的木匠刨子锯子拿去当的时候,有了转机。
村里人人都在说,白微澜说动李家高价收油菜籽的时候,王木匠激动的一口气没扯过来,连声呛了好几口。
“白兄弟,这回,我老万真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今后要是需要帮忙的,一定把事儿做实诚。”
他这么一说,一旁媳妇儿骂他,“对别人也是要这样,怎么说你都不听。”
万木匠媳妇儿又对白微澜两人说道,“谢谢你们啊,这真的是我家救命钱了。”
宴绯雪见病恹恹的大婶儿,看起来像是老婆婆颤颤巍巍站着,把屋檐下的椅子递过去。
“都是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万木匠媳妇儿不坐,说还要回去喂猪喂鸡鸭的。临走还非要宴绯雪收下五个鸡蛋。
宴绯雪接过,其中一个鸡蛋触感还是热乎的,像是刚从鸡窝摸出来的。
两人搀扶着走远后,白微澜面无表情的看着宴绯雪,“刚刚谁好说话来着,还上去递椅子。”
宴绯雪瞅了他一眼,“你再冷脸试试?”
白微澜摸了把脸,不可置信道,“不是吧,我明明是无奈。”
“哦,随便你怎么说,我看着就是垮脸了。”
白微澜被他这无赖言论逗笑了,“好啊,媳妇儿你是好的不学学坏的,跟着人耍什么无赖。”
宴绯雪挑眉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白微澜手指轻戳他眉头,“我看你就是嘴硬心软,心里想帮忙,又总怕被辜负,估计你从小到大没少在心里骂自己傻吧。”
宴绯雪捉住眉心的手指,看了白微澜一眼,“话太多了。”
“懂了,恼羞成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