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和小栗儿点点头,然后抹了抹眼底的泪珠,也不看远走的背影了。
白微澜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走了多久,脚被一道石阶拌住了,腰身下意识回撑才没摔倒。
他擡头才发现天快黑了,而这石阶门前站着两个人正好奇的看着他。
“白兄弟,你怎么来了?”苏大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苏刈道,“吵架了吧。”
苏大夫有些好笑道,“这有点女婿一吵架就回娘家告状的架势啊。”
白微澜半晌没开口,慢慢擡头看了苏刈一眼,滞涩的嗓子淡淡开口,“陪我喝几杯。”
苏刈冷酷的站着,看了他几眼后,微微点头。
苏大夫本以为白微澜说些什么,哪知道人一上来就埋头喝酒。
也是苏刈酒量好,闷声不响也陪着喝;一来一往,一壶陈年的竹叶青就见底了。
苏大夫叹了口气,见白微澜明显是来买醉的,再从厨房抱一坛子来。
“你这到底什么情况啊,再喝就醉死了,宴绯雪怎么办。”
宴绯雪三个字像是机关似的,麻木的白微澜张了嘴,薄唇嗤笑了声,“他才不在乎,巴不得我走。”
苏大夫一听有故事,瞬间眼亮道,“你等等!”
不一会儿,端了一盘瓜子来了,嗑在嘴里含糊道,“来,继续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宴绯雪这人平时也太无趣了,和苏大夫在一起时,多半都是苏大夫在说,他只会时不时点头说“这样啊”、“还不错”、“你刈哥确实对你没话说”
宴绯雪看着很敷衍,但是苏大夫却是他唯一告知来历的人。由此可见,松懈状态下的宴绯雪,骨子里就是一个冷淡懒得逗趣的。
听完白微澜说的话后,苏大夫把瓜子皮放一遍,严肃道:“哎,你,你这换我我也生气啊。”
一旁苏刈也点头,“虽然很奇怪,但是他们哥儿的想法就是这样的。”
苏大夫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补充道,“你开始就在舅舅和宴绯雪中间选了舅舅啊,你再回来说不走了有什么用?”
“我舅舅那不是病危吗?我自小被舅舅养大怎能不回去?虽然后来是假的。”
苏大夫有些恼,颇为生气道,“这次你舅舅用病危来骗你,你选择了回京,那下次又用其他方式来分开你和宴绯雪,难保你不会一次次选择了舅舅。
对你来说,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但是对宴绯雪来说就是不被选择,是被抛弃的。”
苏刈见自家媳妇儿越说越气,安抚他背,“宝宝别气。”
白微澜见两人腻腻歪歪的,扎眼的很,又有些想宴绯雪了。
他想到苏大夫的话,有些顿悟又有些咬牙切齿:
“宴绯雪这么小心眼的人,多疑又冷淡,表面说的让我走,实际上斤斤计较一不符合他的预期,就把我判了死刑。”
他说着越发觉得委屈苦闷,“宴绯雪简直没有心,我对他怎么样,他感受不到吗!”说完又埋头干了一杯。
苏大夫为好友不平,狠狠咬碎瓜子道,“这能怪他吗?要怪就怪你自己喜欢他!他又不是遇见你才这样的,他凭什么要为你改变啊。他这个人看着爽朗大方,对谁都笑意盈盈的,实际上冷淡慢热锱铢必较,你是第一天知道他这样的吗?”
“他就像一个蚌壳,好不容易对你露出一点软肉,你倒是一把就伤了回去。”
白微澜苦闷无语。
宴绯雪对谷雨放鹤都如此试探,他当时选择回京,好像真的犯错了。
“他娘的,怎么就这么操蛋,明明我是原配,却成了孩子后爹,眼见好事将近,结果他要一刀两断。”
酒意微醺,顺畅了滞涩的嗓子,此时心口里的苦闷不由自主倾倒而出。
苏大夫想那孩子八成是白微澜的,也不知道好友为什么不说明。此时看到白微澜这样,也有些过意不去,给他满了一杯酒,“来不醉不归!”
白微澜摇头,“算了,明天还要上工,采石场去晚了还要扣工钱。”
“啊 ,你还去采石场干活?你家里没给你带银子吗?”
白微澜撑着腮帮子抓了颗瓜子用牙齿嗑着,“彻底闹翻了,净身出户。”
这话倒是把苏大夫两人都听愣了,半晌都没说话。
“就这么闹翻了?今后都不回京城了?”
白微澜抿了口酒,眼里沉沉,“对。”
苏大夫还是有些恍惚觉得太突然了,试探道,“你舅舅病重你不回去,还要和他断绝关系闹翻了,这不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吗?”
“他病重我回去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夫。”
“再说他家大业大身边一群人伺候,宴绯雪孤苦伶仃带着三个孩子,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片刻后,白微澜仰头一口闷了酒,眼里又黑又亮,但独独没有神韵。
“是他逼我的,要么断绝关系要么继续做锦衣玉食的少爷。”
窗外寒风呼呼,屋里火苗闪动,桌子上已经摆了两坛子酒了。
酒意熏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苏大夫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后者也没说话。
白微澜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倒酒,苏大夫擡眼看了去,见他手指上有血泡,一个少爷手哪禁苦力磨搓。
“手上的血泡再磨就破了,给你搞个膏药吧。”
白微澜摆手拒绝。
“放心知道你没钱,不收费。”
“谁说我没钱,兜里还有一百二十文!”
又嘀嘀咕咕道,“抹了膏药,我这苦力不就白干了。”
“哦~你是要宴绯雪心疼。”
“他才没心,怎么会疼。”
白微澜又看着苏刈给苏大夫剥瓜子,要不是看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估计两人定是一个坐腿上,一个喂嘴里了。
真是辣眼睛。
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你们怎么认识的?”
苏大夫神在在道,“就上天安排的。”
白微澜一副信了你的邪的样子,还是一旁苏刈开口了,“他把我买回去的。”
原来苏大夫不是本地人,家在很远的青石城。早年丧父丧母,听见大伯母要把他卖给同村的屠夫做媳妇,苏大夫一气之下就跑去官牙买了个男人回来。
这个男人就是苏刈。
只是苏刈身材矫健,面容冷峻,看着也不像是落魄到为奴的人。
不过两人没说的故事,白微澜也没过多打听。
前半场喝酒,后半场嗑瓜子,嗑到夜里,白微澜准备回去了。
虽然很没面子,但是白微澜确实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临走还狠狠灌了一杯酒,烧的心火灼热,就拿着这股劲儿去找冷漠的宴绯雪,他不信还融化不了他。
“就这么回去啊,这离家出走一夜没满就回去,难怪你拿捏不住宴绯雪。”
“什么意思?”
“你今晚就住这儿,刚好让宴绯雪这夜想想自己内心,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他能怎么想,最多觉得枕头边上空一个人呗。”
苏大夫瞬间满眼八卦道,“哟,你们进度比我想的快啊,都睡一张床上了。”
白微澜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想解释什么。
不过想想苏大夫的话又觉得有道理。
他日日往跟前凑,冷不丁的离开了,宴绯雪肯定不适应;说不定还辗转难眠,想到自己的好,说不定还会后悔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第二日,白微澜从苏大夫家出门去采石场。
他远远瞅着宴绯雪家里的烟囱升起了炊烟,院子里没孩子玩闹,也不知道今天做早饭的是谷雨还是宴绯雪。
一路上他又期待院子里出来一个人看到他,但又怕看到他。
最后,他不知不觉绕到了院子门口,回神后深深唾弃自己。
别人三过家门不入,他这才一过家门不入。
虽然性质不同,但是白微澜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忍忍。
起码要有点骨气,先晾个宴绯雪几天。在他想自己想的厉害的时候,突然出现他面前,这样才有惊喜。
白微澜来到采石场后,那监工对他态度立马不同了。
他去的路上也看到了,骡子和马匹都在有条不紊的运送东西,说明昨天他说的建议奏效了。
那监工还得了三两银子做奖励,他不忘分给白微澜一两,隐隐有拉结的意思。
白微澜却没要,反而是向监工打听了一些消息。监工虽然不知道白微澜问这些干什么,但是想到手里的银子,他还是选择相信白微澜。
监工对白微澜很照顾,基本就差白微澜顶替他的位置了。
干体力活不是说着好玩的,手心血泡磨的灼热刺痛,能偷懒当然偷懒。不过,他的偷懒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他围着采石场观察地形地貌,看着就有自己的盘算。
采石场背后是高山峭壁,此时高山腰上还是白雪皑皑,中间是一条湍急的河流,采石场两旁便是小山坡似的山林。
白微澜沿着采石场边缘走着,上面的山林里突然砸下来一个人影,白微澜下意识一躲,那人影砰的就砸在他的脚边。
这人虎口处有一个红色孕痣,看穿着不像是一般农户的。
他神色慌张想起身却浑身痛得不能动弹,山林后隐约传来几个凶恶的声音,那人吓得手指哆嗦直抓白微澜裤腿,“求求你,帮帮我,我不能被他们抓到!”
那人带着哭腔神色哀求,仿佛山林里有索命的东西正朝他奔来。
白微澜没动,那人哭着道,“求求你了,他们想要抓我回去冲喜,要我嫁给死人。”
白微澜冷漠的神情有些意动,山林里壮汉的怒吼声越来越清晰,脚下的哥儿面如死灰嘴角都咬破血了,唯独眼里满是乞求、不甘和恐惧。
不一会儿,山林里出来三五个壮汉,凶神恶煞的瞧了白微澜一眼,“喂,看到一个哥儿没。”
白微澜指了指河里,“跳下去了。”
那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先是四周望望,最后看痕迹确实往河里去的,才往河边跑去。
那群人走后,巨大的石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对白微澜说了声谢谢。
虽然这个人刚刚像是拎鸡崽似的,把他丢在了石缝里,现在屁股还生疼的厉害。
这人一点都不解风情,脾气暴躁又冷漠,但是他实在是无路可去,还是试探开了口。
“恩人,我不是这里的人,可以去你家暂时避避风头吗?”
白微澜冷笑道,“你就想这么害死我吗?”
“有你这样报恩的?
那哥儿被凶的摸不着头脑,只得归结这人脾气怪异。
可不是白微澜脸色不好,本来就和宴绯雪在闹矛盾,此时这个哥儿还要去他家,这简直把他往火坑里推。
他之所以救人,不过也是听见冲喜两个字。
以前宴绯雪逃跑的路上,是不是也遇见一些艰难险阻?答案肯定是的,因为自己也出了一份力。
白微澜看着惊魂未定的哥儿,问了一句,“你们被冲喜的人,一般都是什么心理?”
那哥儿啊了声,虽然茫然白微澜为什么问这个,但是心底本能的冒出蚀骨的情绪,他眼里浮现恨意和惊恐,“谁愿意嫁给一个快要病死的人?”
“我被那乡绅逼得家破人亡,最后还强绑我成亲,这份仇恨不共戴天!”
宴绯雪是自己设计圈套,完全是自愿的。
白微澜定了定心神,“继续说。”
“我被逼得家破人亡绑着冲喜,那府里上到主人下到丫鬟仆从,都觉得被选中是我的荣幸,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在府里人人都可以踩我一脚给我脸色看。”
这哥儿说道这里屈辱的捏着拳头,“那府里人人都厌恶瞧不起我,却禁锢我的自由怕我逃跑,还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能给少爷冲喜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打死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阴森的后宅!”
宴绯雪不想跟他回去,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
宴绯雪这个人平日对什么都装的云淡风轻的,嫁给他冲喜还是他自己设计的。
白微澜从来没把这种称之为脆弱的心理往宴绯雪这个“加害人”身上套过。
宴绯雪在他心里一直是睚眦必报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怎么会被这些束缚?
但又一直不愿意和他回去,现在想来也是厌恶高门大户的规矩。
可,有他护着,谁敢给宴绯雪脸色瞧?
说到底还是宴绯雪不信任他。
白微澜又问,“如果,你夫君处处护着你,甚至跑来找你,你还回愿意跟他回去吗?”
那哥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回去?那个捧高踩低吃人的地方,只要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短命。
他要是真心喜欢我,会强留我在一个不喜欢的地方吗?
我要是表现的不开心,不是又辜负他的一番好意让他寒心?落在旁人眼里又不知道能传出恶心人的话。”
白微澜明白了。
他以为的好,不是宴绯雪的好。
就像他舅舅为了他好逼他离开宴绯雪,就像他为了宴绯雪过好日子,想将人带回京。
白微澜掏出了昨天的工钱,一百二十文,全给了那个哥儿。
这人一定是老天派人来点醒他的。
白微澜心里最后一点芥蒂没了,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肿胀酸涩的雀跃,只想跑回去抱着宴绯雪不放。
他一路激动兴奋,像是终于找到撬开宴绯雪心扉的方法了。
他想摸摸宴绯雪患得患失不安的脑袋,想亲亲宴绯雪落寞伤神的眼睛,想抱抱宴绯雪颓丧难眠的腰身。
他昨夜睡的不好,想必宴绯雪也一定难以入眠。
白微澜一脚跨进院子,院子里谷雨和小栗儿惊呆在原地,揉揉眼睛,高兴的准备张嘴喊人。白微澜低声嘘了下,悄声问宴绯雪在干什么。
“燕哥哥早上吃完饭后一天都在房里,没出来。”放鹤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忧心忡忡,但现在人回来了,他就放心了!
白微澜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脚步轻盈的进了堂屋,朝宴绯雪的房门走去。
他轻轻推门,只见宴绯雪正坐在书案前提笔作画,从侧面看不出神色,只是动作很认真投入。
整个人笼罩在朦胧暧昧的光线中,唯独纤长的睫毛、秀挺精致的鼻梁、唇瓣透红的柔唇、垂在腰间的青丝让人挪不开眼,像是透过宣纸活过来的绝色。
白微澜心里微动,这么一个大美人,为了麻痹情伤转移注意,只得寄托作画赚钱。
他走近一看,还没来得及看书案上画的什么,就被宴绯雪身后柜子上挂的画给震惊住了。
画里男人无疑有一张令人夺目的脸,神态矜贵眉宇间又夹着暴躁。
在床上、在灶屋、在河边、在院子里,神情懒散、暴躁、矜傲、羞涩、慌张……
全都一丝不挂浑身赤果!
一幅幅画上全都是他!
白微澜脸顿时红扑扑的,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去的,幽幽的在宴绯雪耳边说了句,“原来在你眼里,我身材这么好。”
宴绯雪手里的狼毫一抖,一滴墨渍落在了画中人胸口处,那墨渍浸透而下,似沿着胸肌边缘朝腹肌沟壑坠去。
宴绯雪用力克制住手抖,坚持把最后一笔画完后,放下了狼毫。
“你怎么来了。”他不着痕迹扫了眼周围挂着的画,擡头静静道。
白微澜被他这态度搞的恍惚,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画淫图被当事人抓包还如此淡定。
“我这叫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他看着笔下的“自己”,脸色又烧了一个度,“你不打算解释?”
宴绯雪手指在袖里不安的摩挲,他沉默片刻道,“你误会了,这些画的不是你。”
白微澜气的拿手指把那画敲的噗噗作响,“这脸!这身材!我还能看错?”
“脸是你的,身体不是。”
白微澜气笑了,“你当我瞎眼?我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
宴绯雪看着他,半晌,好整以暇道:“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
白微澜:#离谱#
宴绯雪:记不清了,正好再看一次。
敲碗碗讨饭饭:
苏大夫的故事在完结文《小夫郎他有人宠》
不看也不影响,他们在这里戏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