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众人的视线瞬时一齐转移至你的身上,被诸多大佬上下打量的感觉非常微妙,尤其你还只是个上岗堪堪满一年的小菜鸟。这种感觉不亚于逢年过节被七大姑八大姨团团围住的惊悚感,你顿时尴尬得不行,只能笑着重复“你们忙,你们先忙,我最后”,然后动作僵硬地一路退回小酒吧,坐在吧台上像只鸵鸟一样地拉起白大褂,藏起脑袋同酒保机器人点了杯温水。
博士看着你僵硬却不失流畅地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全程都不敢与他眼神接触,不禁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垂首快速看过另一人递来的资料,细心给予指点。他没再往里走动了,周围的研究员们自然也只能站在原处,将小酒吧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完全没料到会在休息区偶遇博士,但现下的情形也着实不太适合你上前与他攀谈,只好一个人默默坐在吧台,打算等他们研讨结束后再另行打算。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群开始渐渐散去,你也就没像最初那样拘谨,渐渐放下了藏住脑袋的白大褂。
只是你这刚一露脸,就有同期实习的研究员冲你打招呼,亲切地问你来都来了,怎么不上去讨教一二。
你连忙摆摆手,讪笑着谦让,赶紧又问酒保机器人点了份奶油巴菲,快速扒了两口。
即便是同期,但对方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自是比你年龄大些。但因为负责项目不同,所以不常见。
你:“我只是碰巧在这儿休息。”
同期看向你脚边放置的红酒,满脸狐疑:“DR喻一个季度就来这么一趟,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咨询的?”
“专业领域不同,没什么好问的。”你咬着勺子,模糊不清地答,又扬手点了份香蕉船。
酒保机器人很快制作好甜品,端到你的面前。
同期见了,颇为嫌弃:“吃实体食物多麻烦啊,还得咀嚼。”
“爱好而已。”
你笑了笑,毕竟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吃实体食物是相当麻烦且低效率的一种果腹方式,但也确实有人同你一样,仍会选择实体食物来获得一些远古的满足感。
“那瓶包装好的红酒也是爱好?”
同期努努嘴,要了一支桃子味的营养液,坐到你的身旁咕嘟咕嘟喝完,然后十分大方地展开自己的白大褂,将一条薄荷白烟放到桌上。
“我听主任们说DR喻嗜烟,像请教问题这种流水人情,送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怪不得了,你想怎么大家手里都备了烟,原来是和你一个心思,礼多人不怪。
见你恍然大悟地点头,同期马上将那条烟往你的方向推了推,“咱们同期,妹妹别客气啊,有需要就上啊!”
你刚不好意思将手搭上那条烟,准备推回给亲切的同期,就听后方包围圈内博士忽地微微拔高音量,不紧不慢道。
“我戒烟了。”
博士的眼始终低垂,左右快速扫视着一面铺开的数据资料,仿佛这只是因厌烦四周奔涌而来的薄荷白烟而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本还热烈的研讨氛围似都被这落雪般的冷静嗓音凝固,那些举着薄荷白烟的热情手臂纷纷僵在半空,片刻后才将那条没了用处的烟随意塞回口袋。
坐在你身旁的同期似乎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垮着脸埋怨了句“怎么说戒就戒啊”。
你也一时愣住,随即收回投向人群中心的目光,安慰同期:“抽烟有害健康嘛。”
酒保机器人也按照程序适时递上热毛巾,同期委屈异常地擦了擦脸,将那条烟又往你这儿推,问:“那你抽吗?嗜好品不能退,总不能浪费吧。”
你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后方人群中的博士声线一敛,擡手用手背挥掉大片虚幕投影。
“有什么问题直接问。”
那双薄红眼瞳凌厉至极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略过你面前那条烟,再扫了眼你的同期。
“不要教坏新人。”
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冷下脸的博士,虽说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愤怒,可蕴含其中的魄力同样令人浑身发冷地不敢乱动。你低头瞥了眼自己刚买的红酒,默默将其踢进座位下方藏起。送礼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是该有人出面好好整治整治这不正风气了。
四周人群顿了许久才面面相觑地彻底收了送礼的心思,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在颇为挣扎地询问是否需要属第二作者,并得到博士的否定回答后,众人又很快眉开眼笑地投入进激烈研讨。
同期大抵是进了一个相当清闲的项目组,竟就这么在工作时间里与你聊起天来。而你也确实很久没有与差不多同龄女孩子聊天了,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难关上,甚至险些忘了自己来这儿的初衷。一直到后方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同你道别,跑去博士那儿请教,而你则在瞥了眼依旧忙碌的博士后,打着哈欠趴在吧台上歇了歇眼。
你原本只是想休息一下疲惫发涩的眼睛,没料想自己竟会因为过劳而在人来人往的工作区域直接睡着,再等你被酒保机器人叫醒恢复意识时,手臂都麻了,正刺刺得疼。
酒保机器人贴心地为你递来热毛巾,提醒你小酒吧即将修整歇业,请尽快离开。
你将热毛巾全部盖上脸,转着酸·痛的脖颈,放空似地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
——啪。
有什么轻薄的衣料自你肩上滑落,你疑惑地捡起地上的白大褂,翻开因撞击地面而发出声响的名牌。
【DR喻】。
……对了!你是来找博士帮忙的!
你麻利起身,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区里逛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博士,只能提着酒和白大褂快步离开休息区,打算直接来个登门拜访。可刚出休息室,你就与取了平板归来的博士撞了个正着。研究院走廊的灯光很亮,博士就又将自己裹成密不透风的样子。
他透过帽檐瞥了你一眼,捏着手中轻薄的板子,无言与你错身而过,径直走进你身后的电梯。
你连忙跟上去,钻进电梯将白大褂还给他:“谢谢。”
博士没有接,反问:“那只实验生物的状态不好吗?”
你摇摇头,见他正捏着平板,确实不方便,便姑且先帮他提着。可不知为何,你总感觉他闷在口罩里的嗓音有些涩,带着股奇异的怒气,薄红眼瞳颇为不满地盯着你侧脸上的睡·印。
“不要去学研究院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只要师妹来找我,我就肯定会帮。”
他转过身来,视线滑向你手里提着的红酒,荡在身侧的空袖管因此拍上你抱着衣物的手。恰巧电梯到站,博士毫不犹豫地迈腿离去。
“还有,我会参与主任们的研讨,根本无关谢礼与署名,只是在尽力帮助同僚。”
闻言,你一下想起之前博士帮助自己制作药剂时,也是如此的倾尽全力却没有要求任何回报,自己今天这样的行为对于清风正骨的博士来说,或许已算得上是某种精神上的折·辱。
……烂透了。
你过分听信网络上那些所谓的职场指南,竟直接忘了初心与跨行加入项目组时的那一腔热忱,为了讨个傲慢的清净,试图用一种近乎逃避的方式来远离人情旋涡。
你霎时羞愧地语塞,赶紧一路小跑地跟上,却没脸跟进他在研究所的实验室,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实验室的门外,望着单向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心里慌得难受。
而站在门内的博士也正透过单向玻璃垂眼看你,在瞧见你低落垂下的头颅忽地又扬起,眼眶红红地抖着小巧鼻头时,他捏着平板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施力,感知度精良的屏幕因此直接漾开好几个着力点,实时反馈着受力等级。
终究是不过才刚踏入社会的小师妹,被导师保护得太好,因工作原因又不太与人类交往,若是没有人直白地点出问题所在,怕是永远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他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说,就见你已湿了眼眶,苍白的指·尖抖个不停,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博士抿唇将手中平板搁置在桌面,然后打开电动门,叹息着擡手,隔空按在你的惨·红眼尾。
“你可以走得更远。”
他张开纤长手掌,虚虚控住你的后颈,轻轻一带就将你按到自己胸口拥住。不同于往昔的薄荷香气,现下你在博士身上根本嗅不到任何人工合成的香气,只有衣物漂洗过后的淡淡自然香。
“和我不一样,你可以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