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第30章

噬心

谢云舟缓步走过来, 光影斜射到他身上,映得他身形越发颀长挺拔,落在地上的影也透着一抹清冷感, 摇曳间拂到了后方的墙上。

隐隐的,有些缥缈。

他步子迈得极慢, 好似刻意拉长了般,几步远的距离他像是跨越了经年, 那年他突然生病, 病情严重, 寻遍了燕京城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后, 有一赤脚郎中说能治他的病, 但需有人在一旁伺候,府里下人害怕被他传上, 谁都不敢靠近一步。

人人自危, 有的还趁机逃走了,他当时想的是,死便死吧,他不怕。

僵持了半日, 有人敲开了谢府大门,少女不顾自身安危应了下来, 那几日同常人来说无异, 但对于他和那少女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五日。

其实, 连赤脚郎中都不知他到底得的是何病,当时也只是报着活马当司马医, 能救便救, 救不了也无憾。

药方都是从来没用过的, 开始他不知道, 后来才知晓,给他试药的也是那个人。

她是报着同他生死的决心才坚持下来的。

似乎,他也曾赶她离开,但她没允,而是轻哄他,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他意识混乱并不确定。

幸的,后面他活了下来。大难不死,他很感激救他的人,给了郎中丰厚的银两,至于少女,他当然也不能亏待。

他为江蕴做过很多事,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为她做过,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她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她好些是应该的。

是以,他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他不是放浪之人,对一个人好便只会对那个人好,对其他人便会多一分疏离。

譬如他对江黎,从未热络。

谢云舟未曾有后悔的事,可仅有的两件都同江黎有关,一件是那日答应和离,他心痛万分,却又无法扭转。

一件便是那年,为何不仔细问清楚,便听信了江蕴的一面之词,为何不多看看江黎。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日,是江黎从曲城回来,也是他康复后的第二十日,他去江家找江昭,在庭院中与江黎遇到。

少女腥红着眸,抖着唇问道:“你好了?”

他顿了下,思索可能是江蕴对江黎说了什么,故此才有她一问,他清冷回:“好了。”

她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他无瑕去听,因为他手里拿着给江蕴买的小物件,是胭脂,江蕴说她喜欢,他便悄悄买了下来打算送她。

江黎似乎也看到了他手里的胭脂盒,颤着唇问道:“这是?”

他刚要回,便被江蕴含住,后来他看也未看江黎便越过她朝江蕴走去,浅笑间把胭脂盒递上,“给你的。”

江蕴笑着接过,“谢谢阿舟。”

后方传来下人的惊呼声,“二小姐您仔细点,小心扎到手。”

下人话音方落,江黎被地上的碎片割到了手,有血溢出,她秀眉拧到一起,杏眸里盛着泪,要落不落。

谢云舟欲转身去看,被江蕴唤住,“哥哥在偏厅等你,你快去。”

谢云舟点点头:“好。”

他跨步朝前走去,眼角余光里看到江黎在吸吮手指上的血,她卷翘的长睫上染着泪珠,日光一照,晶莹剔透。

他当时的想法是,还真爱哭。

而他,恰恰不喜欢爱哭的,后来,他同江黎又单独遇到过几次,每次她都想问什么,最终没有问出来,他也未曾多想。

现在他很后悔自己的没有多想,若是当时他同她说上一句半句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若是他不先入为主,是不是就能知晓,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些刻意忽略她的事,便不会有了。

她哭,他也不会冷眼旁观。

她不小心掉河里,他也不会舍近求远去先救江蕴。

是的,他先救的江蕴,江府众人都以为他救江蕴是因为江蕴危险,实则不是,他救江蕴,是想起那年江蕴衣不解带的救了自己,他在报恩,至于救江黎,只是顺手而为。

谢云舟不想便罢,细想下来恨不得给自己几刀,幸亏江黎无事,不然他会抱憾终身的,非死不能恕罪。

谢云舟站定在江黎面前,垂眸凝视着她,眼神缱绻炙热,隐隐的带着一片深情。

他颤着声音唤了声:“阿黎。”

阿黎,我错了,真的错了。

错在不该没有认出你,错在不该那样苛责你。

心底的声音越发大了,无声呐喊着,是他眼盲心盲,错把恩人当坏人。

错了,真的错了……

江黎狐疑迎上他的视线,实在不知他又要做什么,蹙眉道:“谢将军大概是记性不太好,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阿黎,我们不熟,请叫我江二小姐。”

“阿黎,”谢云舟像是没听到江黎说的话,脑海里都是他对她做过那些不好的事。

成亲那日,他把她扔下,晚上又带着酒气回来,不顾她意愿强行同房,她就是哭,也是低泣。

后来她问他,为何?

那时他如何回答的?

谢云舟记了起来,他说,这是你该受的,谁叫你执意嫁进谢家。

其实他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刀子在戳她的心,一刀一刀,让她难过万分,让她痛不欲生。

“阿黎。”谢云舟又唤了第三声,黑眸里淌出水汽,他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历经生死,即使面对死亡都不曾掉一滴眼泪,可今日他却忍不住了。

他那里有她写的书信,三年不间断的写,可他一封未看,更不曾回信。即便过去了许久,他还是怪她不该嫁进谢府。

他告诉自己,他不回信对她的惩罚,她活该受那样的惩罚。

可,她又为何该。

谢云舟蹲下,缓缓伸出手,他指尖在颤,很明显的战栗,他想去握江黎的手,想告诉她,他错了,真的错了。

他想求她。

然,还未碰触上,便被人一把推开,谢云舟摔倒在地,江黎站起,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荀衍也起身走到江黎面前,手挡在她身前,虚虚护住她,冷声道:“谢将军没完了是不是?”

谢云舟从地上站起,黑魔里好似翻滚着漩涡,神情悲凉,“阿黎,我——”

他想同她解释,他不是故意认错人的,他是无心的,他知道错了,他改。

“滚。”江黎没兴趣听他说些什么,确切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已经不好了,他在提醒着她曾经受过的那些屈辱。

她的哭泣,她的委曲求全,她全心全意的喜欢,被他当草芥一样嫌弃。

江黎没了听戏的心思,“衍哥哥,我累了,想走了。”

“好,回家。”荀衍护着她,两人欲转身离开。

谢云舟大抵是真的疯了吧,唯一的念想是不能让她这么走了,她若是走了,他便再也无法见到她,那他如何同她解释之前的事。

“阿黎,别走。”谢云舟追了上来。

荀衍的忍耐已经殆尽,轻轻一推让江黎躲到安全地方,一个回身边抽出腰间的软剑边从谢云舟厮打起来。

他是真的打,招招无虚,招招都冲着谢云舟要害去,似乎不把谢云舟打趴下,他便不允。

谢云舟满心惦念着江黎,打的时候也不太专心,好几次差点中招,有幸亏避了过去。

但好运不会一直降临到他的身上,几次后,他还是中了一剑,这剑插在他手臂上。

荀衍冷声道:“谢云舟上次我便言明了,以后莫言出现在阿黎面前,看来你是记不住,好,那便让我的剑告诉你该如何做。”

荀衍武功套路不寻常,一剑得手后又来一剑,若是平日谢云舟定不会轻易中剑,只是他心里有事,反应不及,或者是他有意在放水。

总之,这场厮打,他连中了三剑,血流了全身。

连张同都一脸诧异,不是,谢云舟武功没这么弱啊,怎地还被对方打成这样了。

他想起了那次谢云舟作战,对面一百名敌军,可这边只有谢云舟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谢云舟会战败,后,等来的是他获胜的消息。

他还割了对方将军的头颅。

还有那次,他被人围困,马蹄穿梭,他硬是闯出了一条生路,活着回来,那两次哪次不比今日危险。

倒没见那两次流这么多血。

张同明了,他这是故意放水,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因为谢云舟心里有愧,便是荀衍不动他,他也想让自己受伤,借此偿还这些年江黎受过的伤。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期翼,希望江黎看到他受伤能心软,能不要那么生他的气。

后者是他的目的。

可惜,他什么也没等到,更没等到江黎心软。

何玉卿在他们争斗时赶来,江黎道:“我想回了。”

何玉卿揽上她的肩,“走,我先送你回去。”

江黎知晓荀衍不会受伤,故此才走的如此坚定。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谢云舟伤心至极,昔日的江黎哪怕他有一点不妥,都会紧张的要命,毫不夸张的说,他打声喷嚏,她都会把大夫找来,给他诊治。

他咳嗽一声,她便连着几日熬冰糖梨水给他喝。

他说不舒服,她会衣不解带的守在床榻边,便是他生着气凶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亦或是他罚她,她都无声应下。

她对他,简直好到了极致。

是他,是他不知珍惜。

现下谢云舟想珍惜了,他想追回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人,他想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想告诉她,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噗。”剑刺中了他的腹部,他喷出一口血,张同等人再也看不下去,齐齐跑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谢云舟趔趄着身子说道:“都住手。”

言罢,他摔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那日后来惊动了官府,后又惊动了宫里那位,天子大怒,罚谢云舟等人闭门思过。

谢云舟现下住在军营里,便在军营里思过的,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他硬是不准找大夫治疗身上的伤。

张同看着他时不时吐口血,蹙眉摇摇头,“谢将军你这是何苦呢?”

在军营里谁都称呼谢云舟一身将军,张同亦是如此,在谢云舟开口前,他道:“那日的事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许外传,所以你放心,没人会知晓原因。”

话虽如此,但张同还是想劝一劝,“既然都和离了,还是放手吧,将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苦要一个不要的人。”

言罢,张同发现谢云舟脸色越发不好了,他想了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好像也没错啊。

谢云舟道:“她不是不要的人。”她是他求之不得之人。

张同扇嘴,“是我说错了,请将军恕罪。”

随后问道:“那将军您身上这伤?”

“死不了,就这样吧。”谢云舟用手按着腰腹那里,问道,“军粮的事查得如何了?”

“哦,人抓到了,只是他咬死不说下家是谁?”张同道。

“走,一起去看看。”谢云舟站起。

张同指尖剐了下鼻尖,“可是……将军在禁足中。”

谢云舟从书案抽屉里拿出一道圣旨递给他,“你自己看。”

张同狐疑打开,看完挑眉道:“原来圣上要将军禁足是假,秘密查看才是真。”

张同把圣旨交还,跟在谢云舟身后喋喋不休道:“我有一事不明,那日将军同那人争斗,不会也是为了引那人现身吧?若真是那样,张同对将军真是佩服至极。”

谢云舟冷冷睨了他一眼,道:“聒噪。”

转头时,脸上升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引那人现身是真的,试探阿黎,让她心软也是真的。

红晕退下,他露出苦涩的笑,可惜,阿黎对他的死后一点都不在意。

想到这里,心生生拧在了一起,痛得他皱起眉。

-

虽然那日的事过去了几日,但江黎心情还是没有大好,何玉卿见状问她:“你莫不是担忧谢云舟的伤情?”

江黎擡眸睇向何玉卿擡手敲了下她额头,“乱讲。”

“不是他,便是荀衍了,”何玉卿问道,“你再担忧荀衍?”

“衍哥哥自那日之后还未来过别苑,不知他可否受伤?”荀衍对江黎好,江黎自然也会想着对他好些。

何玉卿倾身撞了下江黎的胳膊,眯眼笑着问道:“你不会是?”

江黎拍打她的肩膀,“没有,我就是担忧他会受伤。”

她对荀衍是一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

“我听说那日谢云舟受了伤,荀衍无事。”何玉卿把听来的告诉给江黎,“你若是担忧,不如派人去问问。”

“还是不要了,”江黎道,“万一他有事在忙,打扰到他便不好了。”

何玉卿点点头,“也对,估计是真有事在忙。”

话音方落,有声音从外传来,“什么真有事在忙?”

是荀衍。

今日的荀衍穿了一件红色衣袍,氅衣也是红色的,整个人显得惊艳绝绝,比那落日还美艳上几分。

他不请自来,弯腰坐下,顺手摸了摸茶壶,见有些微凉,唤了声:“金珠。”

金珠进来,作揖道:“荀公子。”

荀衍道:“ 你家小姐身子孱弱,以后不要给她喝凉茶。”

金珠道:“是。”

何玉卿都在这里呆一个时辰了,还未曾注意到茶水是温的,看来还是荀衍心细,她偷偷对江黎眨了眨眼。

似在说:他可当良人。

桌子下,江黎踢了何玉卿一脚,示意她不要乱讲,随后道:“衍哥哥这几日去哪了?”

“有事要忙。”荀衍顿住,挑眉看过来,“怎么,阿黎想我了?”

若是其他人如此问,江黎定会觉得对方是登徒浪子,会生气,但荀衍问她便不会,浅笑道:“是有些担忧。”

荀衍眼睑垂下又擡起,执起杯中的凉茶慢饮一口,隐约觉得凉意入肺腑,他道:“是担忧我还是他?”

在座的三人都知荀衍口中的他指的是何人。

江黎柔声道:“我担忧他做甚,我们已经和离了,他死活同我无关。”

荀衍像是一下次从冬日到了春日,心都是暖的,唇角轻扬,“阿黎莫担忧,我无碍。”

江黎瞧了瞧,见他确实安好,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何玉卿想起了丝绸的事,问道:“阿衍,你识的人多,路也广,若是再有合适的生意记得告诉我们。”

荀衍眸光从何玉卿脸上游走到江黎脸上,“阿黎也想做生意?”

他们私下相处时围未曾细谈过,如今荀衍问起,江黎肯定不会瞒,点头:“嗯,我同阿卿一起。”

荀衍换了姿势,身子懒懒倚着椅背,绝绝贵公子瞬间成了倜傥娇公子,“我手里正好有桩买卖,你们要做吗?”

“什么买卖?”

“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