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日常(2 / 2)

好在这些天他在朝的时间够长,不然依晋王这个散漫性子,不知道还要搞出来多少麻烦事。

有人的性子天生不适合做上位者,就譬如晋王。

不过好在他有一个很好的、很适合成为帝王的女儿。

柳乂也不喜繁复的典礼,不过一想到陆卿婵,他就觉得这些乱事还算能够忍受。

不知她现今回到府上了没有。

片刻后侍从匆匆来报,言说陆卿婵已经归府,柳乂微蹙的眉才彻底舒展开来。

宴席过半,众人都稍稍饮了些酒,席间的氛围也不再那般凝重。

新帝在晋阳的时候就与河东节度使柳乂亲重,饮着饮着便禁不住放开了声音。

晋王从前就是风流人物,与沉迷钻营的诸王极是不同。

他是向来不受礼仪拘束的人,颇有些潇洒和落拓,加之深入简出,不太爱与人交涉,更像是位隐士了。

晋王端起酒杯,朗声说道:“使君挽大厦之将倾,再造天下之廊柱,鞠躬尽瘁,死生家国,不知道卿现今还有何所求?”

他的声音并不算高,但在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

新帝的语句看似随意,然而在这样刚刚确立完储君这样重要的场合里,没有人会觉得这是随性而出的话语。

河东节度使柳乂是何等人?

父亲是开国时的重臣,母亲是先帝嫡亲的姐姐,连从叔柳少臣都早早坐上了御史中丞的高位。

昔年太后掌权的时候就对他百般笼络,甚至还想过要令昭庆长公主下嫁。

若论尊贵,这天下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他。

然而更令人叹服的,还是柳乂本人的才能,他做事虽然雷厉风行,略显严苛了些,但这套准则用在治军上却很有效用,若不是他在乱时以一己之力抗衡叛军,只怕这天下早已成一盘散沙。

且不说天子北狩,兴许连帝姓都要几经更易。

早在战乱未曾结束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想要攀附,更想要通过姻亲与柳氏搭上关系。

偏生琅琊柳氏又是一群情种,宁愿过继或绝嗣都不会有二妻,这样的家风清正不假,但也为旁人的攀附带来很多苦恼。

哪成想位高权重如柳乂,竟然也顺着这规矩不改。

起初听闻他与陆卿婵的事时,许多人都不敢相信,曾经长公主掌权的时候,陆卿婵或许还能称上一句炙手可热,如今形势大变,她能明哲保身和旧主撇清关系就算是不错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天上地下的人竟会早有牵扯。

而且还是柳乂深情不易,思慕陆卿婵良久。

当年他可是连薛氏、裴氏的贵女都瞧不上。

谁都不敢想,谁也都不敢相信,有些人甚至私底下言说是陆卿婵不遵守女子的道德,依仗从前的尊荣身份引诱了柳乂。

眼下那个万人仰望的矜贵男人站起了身,彻底将那些私底下的流言蜚语也尽数打碎。

他执起杯盏,衣袂翩跹,如同翻飞的游龙。

那等风姿是很叫人钦慕的,更何况柳乂还那么的年轻,那么的俊美。

且不说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就连有些年长的官僚心中也很是焦灼,简直想要将他绑回去做快婿。

“臣别无所求,”柳乂轻声说道,“惟愿陛下赐婚,准我家的小姑娘风光再嫁。”

他连掩饰都不肯掩饰,直接用了最最亲昵的称呼唤陆卿婵。

嘉宁公主算是明白柳乂为什么一定要陆卿婵午间回府了,这话她都听得要脸红,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本朝开放,并不讲什么男女大防。

可像柳乂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婚诉说爱意的,也着实是没谁了。

满座哗然,在座的无一不是有些身份的人,然而此刻单单剧烈的咳嗽声都此起彼伏,更有人失手打碎了杯盏。

却不想高台上坐着的新帝更是潇洒。

他大笑三声,慷慨地说道:“等了多年,终于要吃上你们二人的喜酒了。”

晋王难得有些眉飞色舞,他不喜见生人,也不爱表露情绪。

此时如此作态,大抵是真的高兴。

有些机敏的官员,这会儿都已经开始算陆玉的任期和新帝的年岁,盘算他们几人是何时相识的。

但更多的人还是极为震惊,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清楚内情。

有人方才还自持身份,此刻下巴都快要落到地上:“使君说的谁?定远侯夫人!”

“什么什么?”耆老也控制不住表情,瞠目结舌地问道,“陆玉的女儿!先前不是许了赵家,说是极为琴瑟和鸣吗?”

嘉宁公主听得耳热,快想要掩住面容。

再没有比柳乂更执着的男人,分明就是下一道诏书的事,他非要将事情弄得这样大。

不过看到那些方才还在质疑陆卿婵不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纷纷露出惊愕骇然的表情,嘉宁公主也觉得很解气。

嫁给柳乂又如何?

等将来陆卿婵还要给她做重臣,到时候这些人的胡子不都得惊的扯下来?

嘉宁公主边品着茶,边瞧着众生百态。

尽管心中方才还在想柳乂做得出格,但此刻她也忍不住地想,陆卿婵若是听到以后会是什么神情。

她会露出笑靥吗?还是会有些羞赧气恼?

柳乂本就是风云人物,京兆的战事刚刚平定的时候,凡是有柳氏族徽出现的场合,都涌满了群众,连车马都难以通行。

如今天子赐婚,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霎时就传遍了整个京兆。

关于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旧事,也很快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陆卿婵,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她懒懒地躺在榻上,慢悠悠地翻着话本看。

小蕴端着小碟子,坐在榻边喂她吃切成片的瓜果,眼睛里全是闪烁的星星:“姑娘,奴现今会骑马了,王副官他们都还在后头,奴是最早过来的!”

小蕴邀功的话语可爱,小辫子更是一晃一晃的。

陆卿婵撑着手肘坐起身,她歪着头问道:“王若也过来了吗?”

“为什么都现在过来呀?”她用丝带随意地将长发束起,“叔父的身子还好吗?上次他寄信说担忧我,你们没告诉他实情吧?”

陆卿婵心中的疑惑还挺多的。

但小蕴却失神地看向她的手腕,张大着嘴巴,久久都未有言语。

陆卿婵这才发觉腕间有细碎的红痕裸露了出来,她的眼前简直要开始发黑,万万没有想要遮掩了这么久的事,居然在此刻被人撞见了。

不过她又转念想到,从前在洛阳的时候小蕴就陪在她的身边,大抵早就明白。

陆卿婵低咳一声,将手背到身后。

她轻声说道:“使君要晚些时候才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王若他们什么时候到?”

小蕴方才呆愣了片刻,此时冷静下来,又换回一副温柔解语花的伶俐模样。

“马上就到了,姑娘。”小蕴柔声说道,“不过您不用操心,两边的侍从早都已经做了交接。”

柳乂身边的人很多,他去的地方也很多,每处宅邸都要有人打理,随从的人也常常换来换去,陆卿婵都觉得麻烦。

不过好在众人都早已适应。

而且很久之前就有传闻,说跟在柳乂身边比在宫廷供职还要更体面。

“二爷的身子现今可好了,姑娘。”小蕴掩唇笑道,“听闻您病愈,二爷差些就要亲自过来了。”

小蕴原本是受柳乂命令,跟着王若外调,现今已经成了资深的柳宁忠仆,张口闭口便要讲起晋阳城的幸福生活。

陆卿婵越听越想笑,思及晚间还有宴席她方才缓缓地起了身。

“姑娘,您知道最近有谁要成亲吗?”小蕴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问来问去,“奴方才走得太急,一直没有听清,只听见众人都在议论说有位贵人要与人结亲了。”

“啊?”陆卿婵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她停住脚步,思索了片刻:“平王的小女儿吗?那位郡主似乎快到年岁了。”

平王就是段明朔在成德时拥立的人,他的身份尴尬,不过声名仍是很好,晋王又并非睚眦必报的人,因此平王现今过得也还算风光。

陆卿婵操持内务多年,对婚姻的事还算敏锐。

“就是不知道要跟哪家联姻。”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辈分好高的,那些同龄的儿郎都得唤她姑母。”

陆卿婵笑脸灿然,眼里也像有千阳闪烁。

小蕴原本是脑袋很灵光、很机敏的人,现今看着陆卿婵的笑容,又忍不住地看呆了。

“姑、姑娘,您又变美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眼里满是对美丽的痴迷。

陆卿婵低笑了一声,实在受不住小蕴的赞美,将她推了出去:“好了,你也歇歇吧,骑了这么久的马,不累吗?”

小蕴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她:“姑娘,您也多歇歇,千万别再操劳了。”

陆卿婵连声应好,一看漏钟已经不早,赶快开始更衣梳妆。

等她进宫时,天色已然擦黑。

烟火灼灼,将半边天都照得明丽,陆卿婵边走,边听见有年轻的贵女在热切地讨论什么。

似乎的确有位贵人要成亲了。

也不知道是多尊贵的人,众人谈起时竟连名讳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