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柳乂才是柳少臣的亲侄子。
长公主神情微动,她缓缓地取下了指间的护甲,低声吩咐道:“等回去以后,帮本宫写份任职文书吧。”
从殿阁离开后,陆卿婵的心情不是太好。
她托着腮帮坐在车驾里,慢慢地跟侍从说着话。
陆卿婵低声问道:“烤肉的话,配甜的酱料更好吃,还是咸的酱料更好吃?”
侍从摸着后脑,纠结地说道:“下官觉得都差不多,甜得更有味,但咸得好像也很好吃。”
“啊……”陆卿婵似是也纠结起来,“我听说北人都喜欢咸的,南人才喜欢甜的。”
那对话很幼稚,柳乂听得想笑,在长腿跨入车驾里后,眉眼间的戾气霎时便消弭得无影无踪。
侍从紧忙行礼退下,陆卿婵的手搭在窗边,见他进来方才垂落。
她歪着头看向他,低声问道:“你们谈什么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柳乂吩咐驾车的人即刻出发,而后握住陆卿婵的手,轻声说道:“还是军务上的事,到时要开展会战,双方少不得要磨合。”
“嗯。”她微微向后倚靠身子,“说好了,两日过后我就要离开的。”
柳乂擡起她的手,轻吻了吻她的指骨:“都听阿婵的。”
陆卿婵生了一身雪肤,身着浅色的衣裙时更显绰约。
去年五月,他返京的当日遇见她时,便是这类似的情景。
陆卿婵坐在车驾里,她微微转过身,幕篱被风撩起,露出半张白皙温婉的脸庞,那双眼睛含着少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清婉姝丽。
以至于在那一刻,他全然没有发觉她早已挽起妇人的发髻。
压在心底三年的情绪,在瞧见她的那一瞬,全都像火焰般灼灼地燃烧起来。
直到赵崇出现后,柳乂才蓦地想起陆卿婵已经不是跟在他身后软声唤“哥哥”的小姑娘,她已经是旁人的妻了。
这段回忆不太美好,他也不喜欢反复追溯。
然而现今尘埃落定,连过往都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辉光。
柳乂垂眸,掰过陆卿婵的下颌,在她未反应过来时,又吻了吻她的唇。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袖,被攥住腰身后无力地垂落下来,带着些颤意,柔软又甘甜。
陆卿婵心里似是在挣扎,既想推拒,又不想让他失落。
平日多聪明伶俐的人,怎么会在这关头犯傻呢?
柳乂的眉宇舒展,得寸进尺地把陆卿婵抱在膝上,将这个浅浅的吻变得深入。
直到陆卿婵面色绯红,喉间也溢出颤音时,柳乂方才放开她。
她气冲冲地说道:“你是属狗的吗?”
嫣红的唇瓣肿着,泛着莹润的水光,纵然她的眉头紧蹙着,也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陆卿婵的声音沙哑清甜,怒意却是昭然:“之前就说过,以后不准这么亲我。”
好在此刻车驾也停了下来。
临近军营,陆卿婵简直不想跟柳乂扯上任何关系,更不想让人知晓她的存在。
她戴上幕篱后,就挣扎着要从他的身上下来,小脸也扭到了一边。
“唤声哥哥,阿婵。”柳乂凝视着她,执着地说道,“唤一声,就抱你下来。”
陆卿婵气得想要打他,只是声音略哑,流露出的唯有甘美的甜意。
“你怎么不唤我一声姐姐呢?”她怒目圆睁,“快放开我,我现在就要下去。”
车驾定然是停在了荫蔽处,也不会有军士注意到。
但只要一想到随从还在外间等着,陆卿婵就觉得极是难挨。
同乘这种事本来就暧/昧异常,他们迟迟不下去,叫人该怎么想?
柳乂迟疑了片刻,倏然说道:“如果我唤你一声姐姐,你就会唤我一声哥哥吗?”
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太对。
陆卿婵忽然顿住了,但她又说不清柳乂是哪里不对。
她还是想让他更正常一些的。
陆卿婵闷声地说道:“不必,哥哥让我下去吧。”
在这声柔软的“哥哥”唤出后,柳乂的神色倏然好转了许多。
被他抱下马车后,陆卿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方才在哄骗她。
她的手虚握成拳,锤在了柳乂的肩头:“你怎么这样?”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小就冷漠持重的柳乂,怎么变得越来越厚脸皮?
什么清雅端方,什么神姿高彻,全都是哄骗外人的说辞。
柳乂倒是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出奇的从容。
夜色已深,前不久刚下过大雨,这几日的星空都格外晴朗。
柳乂好言好语地哄了陆卿婵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及得上安启递来的一串烤肉。
“谁跟姑娘说要加甜的酱料?”安启挑起眉头,“哪有烤肉这样吃的?”
他很会串烤肉,也很会做烤肉。
热腾腾的肉被串在铁签子上,被炙烤成黄金色,滋滋地冒着热气,配上酱料后更是香气扑鼻,叫人胃口大开。
陆卿婵刚一开始品尝,点漆般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安启虽然做了多年军将,但面相始终带着些轻佻,挑起眉头时更是有些纨绔般的浪荡。
没想到于烤肉一事上,他竟是如此的出众。
安启轻叹一声:“昔年仆落魄时,便是以此谋生的。”
柳乂接到文书后离开了席间,却没想到席间的氛围突然地热闹了许多。
副官调笑着说道:“将军手艺高超,即便是做烤肉,也是摊贩中的将军。”
“那是自然。”安启也调笑着应道,“当年我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娶了阿冉的母亲。”
这短短一载,众人都经历了大起大落。
段明朔势力强盛时,安启也曾是他的左膀右臂,风光无限地疾驰在河朔的大地上。
如今这样野性非凡的人,竟也有了些归剑般的安稳。
陆卿婵一边全神贯注地听,一边大快朵颐地吃,嘴里就没有闲下来过,难为安启能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熟稔地制烤肉了。
她想了片刻,问道:“河朔的烤肉,是不是比西北这边的更好吃?”
安启也犹豫了片刻,应道:“牛羊的品类有些不同,但制法也没什么大的差异。”
他的神情认真,仔细地跟她介绍了介绍河朔的牛羊。
陆卿婵听得有些恍惚,去年冬日时,这个穷凶极恶的男人还一心要将她给杀了,如今他们竟能坐到一起吃烤肉讲笑话了。
随即她又想到,若是没有叛乱和那些祸事,他们本就不是敌人。
柳乂回来的时候,陆卿婵已经吃饱喝足,她懒洋洋地裹着厚毯,笑着听众人讲各类趣事。
篝火将她的脸庞照得柔和红润,看不出一丝病气和萎靡。
终于高兴起来了。
柳乂缓步走近,轻声说道:“该睡了,阿婵。”
他的手落在陆卿婵的肩头,熟稔地将她垂落的发丝捋至耳后。
两人举止亲密,但在座的众人谁也不敢起哄,方才还大声笑闹的某位副官更是连头都不敢擡。
柳乂的威压重,即便一言不发也带着深重的压迫感,叫人不敢造次。
陆卿婵方才喝了点果酒,脸颊红红的,有些微醺。
柳乂无须俯身,便能闻嗅到那酒气。
但思及是在人前,他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直到将人抱回到营帐里,柳乂才掐住陆卿婵的脸颊:“谁让你喝酒的,小醉鬼?”
她的酒量很好,而且喝的还是果酒,照理来说是不会醉的。
但不知是因为心绪乱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怀里的姑娘安静娇柔,任他说什么也不反驳,恼了就唤他一声“哥哥”。
柳乂帮她更衣洗漱,又将厚毯好好地盖在她的身上。
陆卿婵打了个哈欠,就像幼时那般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身边,叫他给她讲故事。
柳乂无法,温声给她讲了几个军中的趣事。
就当他以为陆卿婵快要睡着时,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战事什么时候才结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