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柳乂扣着陆卿婵手腕的手轻轻向上,无声地将她带入到怀里。
“叫了又如何呢?”陆卿婵赌气地说道,“毕竟人家才是我的亲哥哥。”
她的手腕白皙,从衣袖中露出,像是一截莹润的玉石。
手臂上的酸涩已经好转许多,但被柳乂扣住时,陆卿婵还是觉得有吊诡的奇异感觉在无声地生起。
“没有干涉你的意思。”他轻笑一声,“我只是高兴,阿婵与他们相谈甚欢。”
柳乂的眼眸清澈如水,像是有蟾光在其间流淌。
这双眼最能哄骗人,但陆卿婵也不想跟他深究。
曾经那般端方谦和的君子,变成现今病态的模样,亦有几分她的缘故。
陆卿婵将上面的字句念给柳乂听,念着念着就带上了笑意。
她莞尔说道:“他们都很敬重容与。”
“以后我也要常做些善事。”柳乂拢着她的指尖,轻声说道,“不过阿婵得教教我,到底怎么施仁义。”
他的声音很低,如耳语般落在陆卿婵的颈侧。
她的手抵在柳乂的肩头,忍不住地将他推开:“你问叔父去。”
陆卿婵身子敏/感,有些怕痒,柳乂发觉以后,却时常故意抚上她的脖颈。
他直接地应道:“我不问。”
柳乂边说,边将她的手指尽数扣住。
十指交缠的刹那,陆卿婵的脸颊微微带上薄红,但更令她想要战栗的是落在颈侧的吻。
碎吻是无声的,却像扔进水池里的石子般,快速地溅起阵阵涟漪。
那些荒唐的记忆瞬时回响,在她的面前铺展开来。
“你如今脸皮怎么这么厚?”陆卿婵愤愤地看向他,“我才不跟你讲。”
她挣开柳乂的怀抱,但望向铜镜时,还是窥见脖颈处的点点红痕。
陆卿婵烦闷地将铜镜扣上,擡脚就要走向书阁外。
柳乂有些微愣,他低声道:“回来。”
陆卿婵全然不给他面子,直接就走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裙摆舞动,就像是翩跹的蝴蝶。
没有礼仪的束缚,没有规矩的拘限。
柳乂望着陆卿婵逐渐远去的身影,渐渐地放下了手,他的指尖上还沾染着她身上的余温与暗香。
已经落到怀里的珍宝,就这样跑开是很让人难受、烦躁的。
但不知为何,心中生出的更多是难以言说的柔情。
柳乂将陆卿婵扣起的铜镜再度立起,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容颜。
清雅温和,姿容俊美。
眼底没有阴霾和郁气,只有沉静而柔软的情愫。
柳乂没有留在这边太久,陪陆卿婵用过膳后又回了军中。
时值初秋,天已经有些凉。
他穿着玄色的鹤氅,身形高瘦,倚在车驾边时有种奇异的风流气度。
满身的杀伐与冷峭都被敛在眉下,但还是叫人忍不住地看过去。
柳乂擡眸望过来的时候,陆卿婵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她脸颊泛红,强装着镇定地攀上他的脖颈,在他的脸侧轻轻地吻了吻。
陆卿婵柔声说道:“好了,走吧。”
柳乂个子太高,即便他俯下身,陆卿婵还是要踮起脚。
他倒是很得寸进尺,顺势便环抱住她,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按时用膳休息。”柳乂揉着她的头发,带着警告意味地说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整日熬夜不睡,阿婵清楚是什么后果。”
陆卿婵推拒着他,别过脸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就知道他装不了多久的温柔兄长。
柳乂垂眸看她,低声说道:“等到局势好些,就跟我回去。”
陆卿婵知道他什么意思,又装了片刻的乖,认真地点点头:“嗯。”
然而柳乂的车驾一走,陆卿婵便再没有顾忌。
她令人抱了床厚毯到书阁,便开始宿在书阁里了。
陆卿婵最擅长管家,柳乂留在这边的侍从很多又是在军中待过的,没多久便倒戈向她,还会帮着她一起骗过柳乂。
柳乂管得太多,规矩又太严苛。
她要是处处都听他的,迟早得因生活枯燥而无聊至死。
现今能管陆卿婵一二的只剩下安冉,这位女将军很是严格地执行着柳乂的规矩,总要时不时来看她是否有按时用膳睡觉。
陆卿婵吃在书阁,住在书阁。
连小憩时,她都要捧着书册翻阅。
若是杜老先生知悉他留下的书被人如此废寝忘食地读着,恐怕心里也不会有遗憾了。陆卿婵总是这样说,一双明眸澄澈,让安冉也颇为无话可说。
武夫对文人的情感很复杂,既瞧不起其穷酸论调,又崇拜其以笔为刃的能力。
安冉生在军营,长在军营。
她是天生的军人,几乎比她父亲安启还要纯粹。
但同时安冉也深知文官的力量。
去年冬日,征讨段明朔的大部分檄文都出自陆卿婵之手。
那些文章流传甚远,力透纸背,连稚童都能背诵,对军心的动摇可不是一星半点。
柳乂留的人不少,大多都是跟安冉一样的军士。
书看得差不多后,陆卿婵见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以杜老先生留下的书为基,在宅邸开始讲学。
毕竟她不出门,他们也没事干。
陆卿婵在昭阳殿、洛阳官学、晋阳书院、晋王府都讲过学,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这却也是第一回给军士们讲学。
到底不是让他们去考取功名、治国理政,讲学的内容和方式都很随意。
在众人捧腹爆笑时,陆卿婵头一回发觉,自己还挺适合说书。
但与此同时,陆卿婵也一直在关注着京兆的战事。
军营间的消息传递得很快,柳乂的这处宅邸离军营不远,也给了陆卿婵一个方便。
回纥之前敢于弑杀皇帝、占据京兆,主要就是因为那时天下混乱、四方无主。
国不可无长君,更何况是一个被临时推立上去的傀儡皇帝。
然而此刻他死了,其余人仍不敢僭帝号。
因为眼下四方尚未真正平定,谁若是即位,便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且不说长公主,就连当下最如日中天的晋王亦不敢轻易言帝号。
思及此陆卿婵也忍不住想,若是先帝当年直接立长公主为储就好了,哪还有如今的这般多事?
长公主现今背靠随扈的亲军与龙武军的残兵,踞于灵山。
她身边还是有些人的,当日京兆大乱,小皇帝被杀,太后被囚,除却叛国的人,余下的众人都跟随长公主离开。
没多久陆卿婵便听闻张逢也过去了,柳乂没有明言要怎样他,却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这其间的事复杂,她没有太大兴致探寻,只等着有结果了再听一耳朵罢了。
京兆的战事虽然紧张,但如今柳乂坐镇,又有强军在侯,怎样也翻不出来花了。
临近官府的选拔考试,杨氏的几位表兄都在家中努力,也没人来看她。
陆卿婵闲居宅邸中,整日不是看书就是讲书。
临到这考试的前夜,宅邸中突然来了一支军士。
陆卿婵已经准备睡下,闻讯紧忙从内间走了出去。
她听了片刻才知悉是河东军的人,有人在途中意外遇袭,伤了心肺,瞧见他们这间宅邸还以为是寻常的富贵人家,想借个落脚的地方看看伤。
弘农这边是行宵禁的,尤其近来在战时。
安冉有些犹疑,询问陆卿婵的意思,她垂眸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让我见见他们主事的人吧。”
若是在京兆或者晋阳,陆卿婵会直接请人近来。
可这里是弘农,再者又有人正盯着她想要将她劫掠走,她也不敢太过大胆。
陆卿婵取来一顶幕篱,她边往外间走,边轻声问道:“那人唤作什么?”
“那人说他叫陈迟,耳东陈,迟到的迟。”安冉拧着眉说道,“他还说他从前在洛阳时,曾跟着王斐将军干过。”
陆卿婵耳边轰鸣,朱唇轻启:“……是我原来的护院。”
安冉有些惊愕,竟然是原定远侯府的人吗?
夜风微凉,那人就站在影壁边。
虽然还是个青年人,但褪去了昔年的青涩,显得有些坚毅稳重。
一个小侍从正在向他说道:“那位就是我们夫人,你们若真是河东军的人,她定然会施以援手的,可你们若是假冒的,我们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小陈见到陆卿婵过来才是惊愕得无以复加,他眼含热泪,竟是快步上前,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夫人!”他高声唤道,“您怎么在这里?”
小陈跟在陆卿婵身边很久,即便她戴上垂落到脚的幕篱,他亦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赵崇的事过去后,柳乂一直压着消息。
那段时间陆卿婵在府中,鲜少出去,她并不知道那日官府里发生的事,更不知小陈等人的事。
好在府中有柳乂的亲军,陆卿婵压着脾气,立刻令人过来。
她这才知晓先前的事,遣人去确认过身份后,军士们立刻将那受伤的人擡了进来。
跟着他们的刚好有位随军的医官,府邸里的医官也一并过去帮着诊治。
小陈是个藏不住话的,加之安冉等人不知道柳乂封消息的要求。
仅是在这半个时辰不到的空档内,小陈愣是将去年冬日洛阳分别到不久前休弃赵崇的事全都讲给了陆卿婵。
“真是大快人心,夫人!”他的眉头渐渐舒展,“您是没瞧见赵崇当时面如死灰的样子,不过要仆来说,实在是他活该!”
陆卿婵面容温婉,声音也柔柔的:“多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