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午后的天色瞬息万变,方才还是艳阳明丽,不过片刻便乌云遍布。
层云叠着往下压,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狂风呼啸着卷起满地的落叶,发疯般地高声嚎叫着,分明还是夏天,却压抑得如若寒冬。
嘉宁郡主焦躁不安地坐在榻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地漏钟。
她今日穿了身漂亮的杏黄色衣裙,发间簪满了精致的发饰,连腕间带着的玉珠都是好看的鱼脑纹。
每回陆卿婵过来,她都早早地做打扮,等着陆卿婵夸赞她玉雪可爱。
嘉宁郡主将衣袖都拽得满是褶皱,却还是没有等到陆卿婵。
“几时了,嬷嬷?”她擡声说道,“你去父王那边看看,我这屋里的漏钟好像坏了。”
嬷嬷紧忙应了。
但嘉宁郡主还是满心烦躁,她最后说道:“罢了,我亲自过去看看。”
珠翠摇晃,裙摆飞扬。
说罢她便快步地穿过长廊,向着晋王的书阁跑去。
晋王正在与人议事,嘉宁郡主在外间看了眼漏钟,心瞬时便沉了下来。
她的漏钟没有坏。
陆卿婵不可能会晚来这样久,若是有事,她肯定会遣人说一声的。
思及此嘉宁郡主再也没有管顾,径直便要推开门走进去。
候在门前的侍从们面露为难,纷纷说道:“郡主,烦请您先等片刻,殿下正在与人议事。”
“都让开。”嘉宁郡主烦躁地说道,“我有要事。”
她脾气不好,性子又天生有些冷淡。
即便是做了娇滴滴小姑娘的打扮,那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还是让侍从们分外为难。
嘉宁郡主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晋王的脸上没有平日的随性,脸色庄重肃穆,似是的确在与人商讨重要的事。
见到嘉宁郡主突然闯进来,他皱起了眉。
晋王的副官拦住她,连声说道:“您先等等,郡主,殿下这边还有些事。”
嘉宁郡主的眼眶却红了,她声音颤抖地说道:“陆少师、陆少师可能出事了,父王……”
书阁中的众人闻言皆是大骇,晋王也倏然站起了身。
嘉宁郡主快步走到晋王跟前,揉了揉眼睛便快速地解释道:“陆少师答应我下午一起看匠人移植花木,她两刻钟前就该过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来。”
陆卿婵平日都是上午过来,今天下午是匠人要移植千瓣莲,她才特意过来的。
这事并没有告知太多人,晋王也是方才知晓。
两个姑娘关系亲善,比起师生,更像是大朋友和小朋友。
谁都知道陆卿婵有多守时守信。
若是有事的话,她定然会提前言说的。
晋王心中一跳,陡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他急声向着侍从说道:“快遣人去柳家!再遣人去太原府一趟!”
安排过人后,晋王让侍从先将嘉宁郡主带走:“别担心,昨日京兆出了事,陆少师可能就是去官署了,你先回去休息片刻。”
嘉宁郡主的小脸苍白,手指也是冰冷的。
闻言她僵硬地点点头,却执着地说道:“我能在这边等吗?”
“我不会打扰您的……”嘉宁郡主拽着晋王的衣袖说道,“等有了消息,我立刻就回去。”
晋王见她如此紧张,安抚地说道:“当然是可以的,不必想太多,陆少师每次出行都有柳乂的亲兵护送的。”
他向嘉宁郡主耐心地解释着,心中却已是一团乱麻。
然而没多时,噩耗便传了过来。
外间的风雨大作,柳宁和张逢竟是亲自过来了一趟。
柳宁握着手杖,脸色很是难看。
张逢的容色也极是肃穆,他郑重地说道:“卿婵在过来的路上失踪了。”
听到他这话,晋王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嘉宁郡主的脸色也瞬时变得煞白。
她咬着牙关说道:“是薛氏的人吗?”
“不是。”张逢摇了摇头,“殿下和郡主莫要忧虑,太原府已经遣官兵搜寻了。”
他冷静地说道:“未必是柳氏的仇家,也可能是与殿下结仇的人。”
“殿下,劳烦您告知下官您最近可与什么人交恶。”张逢缓声说道,“也好叫太原府这边更好地寻个找人的方向。”
晋王的形容颇有些失魂落魄。
前日他还在给柳乂的信中言说他将陆卿婵看顾得有多好,哪成想这才刚过了一日就出了这等事。
晋王脸色苍白,声音艰涩地说道:“有。成国公崔昂。”
他低声说道:“我妻子还未嫁予我时,他曾意欲强掳她,现今他落魄了,我便报复了一二。”
“崔昂有个很善武的养子,从前便是地痞流氓,深谙烧杀劫掠之道。”晋王的声音微微颤抖,“如今崔昂落魄了,但那养子似是还跟着他,兴许就是他做的!”
晋王的眉头紧皱着:“是小王处事太不周全了。”
他深为懊悔,满面都是愁容。
“那便好。”张逢淡淡地笑了一下,“若是市井流氓的话,大抵只是想向您讨些好处,应当不会真正为难陆少师。”
晋王长舒了一口气,深深地向张逢言了一声谢。
嘉宁郡主紧攥着的手也松了开来,她的丹凤眼漂亮,却满是深重的寒意。
地痞流氓而已,总归是好处置的。
马车骨碌骨碌地向前行进着,与暴雨声和在一起,像是一支呕哑嘲哳的乐曲。
陆卿婵的脑中像是横着根箭矢,强烈的刺痛让她满身都是冷汗。
先前被王氏迷昏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她艰难地擡起眸子,眼前却阵阵地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晰。
陆卿婵低喘着气,唇间溢出细微的哼声。
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尖锐的痛意像是叠起的军号,绵长得没有尽头。
倒还不如继续昏着算了。
陆卿婵的身躯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片刻后她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突然抚了上来。
那手的主人用浸湿的帕子缓缓地擦过她的额头,声音细柔地说道:“她好像很难受,是喝了太多的药吗?”
一个大夫似的人应道:“夫人,并不多,就是少师向来体弱罢了。”
那被唤作夫人的女人俯下身,柔柔地揽住陆卿婵,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
“真可怜,还这样小呢,”她怜惜地说道,“就百病缠身了。”
陆卿婵的脑中发蒙,她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记忆里最后的情景是张逢在说长公主的事,余下的内容是大片的空白,就好像酒醉后断了片一样。
陆卿婵的心绪混乱得厉害,在那女人喂她喝水的侍候,禁不住地唤了声“哥哥”。
女人的手指冰冷柔软,她愣怔了一下,向那大夫又说道:“陆少师不会是生病了吧,我记着她没有兄长呀。”
大夫应道:“兴许是表兄、堂兄吧。”
陆卿婵的眼眶泛红,因头痛产生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疼……”她声音细弱地说道,“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