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2 / 2)

“此外,你因自身过错与妻和离。”他继续说道,“须每年赔偿前妻赡养费五百金。”

等到掌刑律的官员说完以后,厅堂中响起了阵阵的欢声。

他拍了拍惊堂木,继续说道:“乱世灾祸频出,多非天意,而在人为。”

“此案亦可暂作河东律法的补充,以便河东婚事的审判。”官吏们做了最后的陈词,“在海清河晏、晋律更修之前,河东暂行的律法从洛阳特律。”

厅堂中喧嚷起来,可赵崇就像是要昏死过去一般,连头都擡不起来。

柳乂似笑非笑地捏着纸文书,轻声说道:“事已至此,案子也该结了。”

“可我家姑娘受的委屈,”他擡眼说道,“还没有了结。”

柳乂的声音很轻,但他一开口,厅堂中便复又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赵崇的视线是冷的,透着寒意,漠然无情。

“从古至今,都是丈夫休妻。”柳乂缓声说道,“可这些做了丈夫的人,又都做了什么?”

他的丹凤眼漂亮标致,带着兄长般的温柔情绪。

只要一提起陆卿婵以及和她有关的事,他的神情都会发生变化。

再没有那冰封般的寒意,有的只是和柔情愫。

柳乂站起身,仰起头说道:“依在下看来,也该给女子休夫的权力,让女子握住割绳的刀刃。”

他的言辞轻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柳乂的气势太强,即便是他温声低语时,上位者的气度依旧是昭然的。

张逢也附和道:“这第一封休夫书,便由陆少师来下吧。”

赵崇心底发寒,他身躯摇晃颤抖,直觉得连骨头都在打颤。

瞧瞧柳乂是多么义正言辞,可他话语里的真正意图,又跟那些内宅里胜利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不仅要抹杀前人的存在,还要将之彻底地毁掉!

若不是碍于律法身份,柳乂只怕是想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永远消失在陆卿婵的世界里!

可当那封休夫书被递过来的时候,赵崇的眼霎时便红了,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末尾的那枚小小指印。

他一眼便能看出,这并非作伪,而是陆卿婵的指印。

她是怎么按下这枚指印的?

是在迷乱中?还是在昏睡时?

赵崇禁不住地想入非非,怎么也不肯相信陆卿婵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写下这纸休夫书,又心甘情愿地按下指印的。

休夫书的言辞尖锐,几乎是将他当做罪大恶极之人。

陆卿婵那般温柔和婉,纵然再恨他,也不会这样说他!

赵崇浑浑噩噩地签下署名、按下指印,心底对柳乂的恨意却在不断地攀升!

他反复地回味着过去,脑中接连地浮现出一年前的旧事。

那时柳乂刚刚回京,就频频出现在陆卿婵的面前。

在陆家花厅时,攥住陆卿婵腰身的那双手。

在宫殿廊道里,与陆卿婵肩头相贴的臂膀。

琐碎的事变得无比清晰,快要变成画面灌入到赵崇的脑海里。

他怎么如此傻!柳乂早就摆明了要夺他的妻,他竟还傻呆呆地将人往他的怀里送!

事已至此,赵崇对陆卿婵再也生不出半分的怨恨,他只深深地憎恶着引诱他妻子的柳乂。

如果去年柳乂没有回京,他们定然还好好地相爱着!

“使君如此尊贵,竟还要做如此下作事。”赵崇自嘲地笑了一声,“赵某输给您,是真的心服口服。”

正在收整文书的侍卫闻言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才刚刚下了审判赵崇就敢这般胡言。

赵崇就像喝醉酒了一般,疯疯癫癫。

他梦游般地说道:“好端端的贵女不娶,偏看上了旁人的妻,还要做那第三者。”

这样的话是极僭越的。

赵崇或许以为是在随意褒贬人而已,可柳乂贵为河东最高主政者,哪是他能随意置喙的?

柳氏家风清正,也不代表能容得下旁人这样蹬鼻子上脸。

厅堂里死寂一片,近旁的侍卫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柳乂脸上倒没有怒意,他手里握着一支卷轴,声音和缓地说道:“你说错了吧,赵崇。”

他的容颜俊美,神姿高彻。

柳乂起身的刹那,衣袂翻飞,如若孤鹤振翅。

当他走下高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赵崇有些愣怔,没听明白柳乂是什么意思。

“四年前是你从中作梗,以第三者的身份扰了我们的情谊。”柳乂轻声说道,“这笔账,我还未同你清算。”

他缓步走近,语气宽和,眼底却已然泛起了戾气。

赵崇想要后退,可站在墙边已经退无可退。

他撑着桌案,愣怔地说道:“什、什么?”

“诸位大抵都不曾知晓,陆少师是我长嫂在时便看好的人。”柳乂看了眼众人,“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我长嫂卢氏便将琅琊柳氏的传家信物交予了她。”

他低笑一声:“如此信重,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可在下也没能料想到,”柳乂继续说道,“我还未上门提亲,便有人插手将我家姑娘带入局中,横刀夺爱。”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让她担了夺人之夫的恶名。”

柳乂说的是赵崇与郑遥知的事,他熟知他们间的旧事,要更甚于典籍。

就好像在陆卿婵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就将那些故旧的、让她受了委屈的事,全都一件件地摸清底细。

赵崇的脸色惨白,他支吾着想要开口。

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哪里是有意让陆卿婵受委屈,实在是郑遥知太过偏执!

柳乂掀起眼皮,继续说道:“但最可笑的,还是赵郎君做这一切事的根由。”

“昔年赵崇曾险些被人牙子拐卖,是一姑娘将她救下。”他冷冷地说道,“他便一直以为是表妹王雪识所为,自此情根深种,在王家落难时更是舍身相救。”

赵崇的额前泛起冷汗,不太明白柳乂为何忽然又将话讲回去。

他只是本能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不想再听下去。

“因这一场报恩,竟酿出许多祸事。”柳乂眼底带着戾气,“直到日前赵郎君才发觉此事不对,又开始重新寻恩人。”

他看向赵崇,说道:“不知你有没有想过,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赵崇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连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