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婵的指尖轻轻地拨弄着游鱼玉佩,神情依然冷淡。
那副官愈加紧张,只觉得膝都在发软,不断地打着颤,众副官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是个姑娘,气势却强得像个熟于杀夺的权臣。
真真是、真真是有些像那位传说中的权臣张商!
饶是在柳乂面前他也没有这般紧张过,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却就是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良久,陆卿婵才轻笑一声:“你也知道是冒犯。”
书阁里寂静无声,她的笑音很轻,却刚好能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深重的威压。
但到底是比方才要和缓许多。
那副官福至心灵,终于想起该如何应答,他连声说道:“下官愿依照柳氏族规受罚,还请大人宽宥……”
余下的一众副官也紧忙撩起衣摆,跪匐在了地上:“臣等愿一并受罚……”
众人整齐划一地跪下,神情比方才更要郑重、肃穆百倍。
“好。”陆卿婵垂眸说道,“那就劳烦王郎官安排一下。”
王若是这时方才从屏风后走出的。
柳宁的事出得太急,晋王二话不说就将他安排了过去,令他时刻盯着陆卿婵,防止她突发肺疾。
方才他躲在屏风后,手里一直紧握着一枚铃铛,只等陆卿婵稍有不适,便立刻摇动让府医们进来。
从前王若也见过陆卿婵处理事务。
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姑娘到底有多强的气势与能力。
难怪长公主会对她如此执着。
忠直,清正,端方。
史籍中所叙述的、能力挽狂澜的社稷之臣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王若的笑眼低垂,恭敬肃穆地应道:“是,大人。”
陆卿婵没有再看跪着的诸位副官,她衣袂翻飞,径直便走出了书阁。
唯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她握住玉佩的手指到底有多紧。
她得赶快去弄清楚,这枚游鱼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头!
接管过府邸里和军中的事务后,陆卿婵便再没去过官署。
她是赶鸭子上架的,从前又一直不通军务,好在有众人相助和晋王的奥援,几日下来还算顺畅。
以至于外间都不知晓,河东的主事人早已在暗里换了人。
不过还是让陆卿婵烦心的事占多数。
多日来无数的医官都看过,柳宁却仍是没有苏醒。
加之柳乂那边也突然断了消息,更令陆卿婵焦虑。
王若边为她倒茶,边温声说道:“您不必忧心过多,现今该害怕的是叛乱才对,段明朔的消息也断了许久。”
晋朝立国前曾有过经年乱世。
即便是小孩也听长辈讲过,无论是多大的战事,最容易出现变动的都是收官。
彻底绞杀,抑或是绝地反击。
有时便是在一念之间。
即便是陆卿婵离开洛阳后,东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她也没有现下这般紧张过。
她捧起杯盏,慢慢地饮着花茶。
花茶甘甜,是柳乂当初特地放在书阁里的。
其实陆卿婵并不嗜甜,也并不怕苦。
即便是一口气喝下一大碗药汁,对她来说也是很寻常的事,事后她连蜜饯都不用服。
可柳乂总希望她能过得更轻松、更快乐一些。
最好是像个小孩子,无忧无虑。
陆卿婵摸了摸腕间的长命缕,缓声说道:“你说得是,眼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看了眼窗外,长睫轻颤。
天色微沉,似乎有暴雨的预兆。
可惜的是柳乂还未回来,她今年或许得自己剪长命缕了。
陆卿婵缓步走出书阁,副官早已候在外间,边将文书翻给她,边快速地跟她讲这几日京兆的乱局。
太后是打定主意要回京兆,连长公主的劝告都听不进去。
昔年位高权重的镇国昭庆长公主,自从到了泾源后,就被太后收了大半的权柄。
太后恋权,又是一意孤行的人。
但她治国理政的能力实在太差,不然也不会那般竭力地培养长公主。
然而北狩以后,太后专权的那一面尽数表露了出来,她连女儿的分权都不能容忍,此次为了收复京兆,更是请了回纥的援军。
明面上看是襄助,背地里还不知道签署了怎样的协议。
陆卿婵揉了揉眉心,将文书缓缓地阖上。
走过花池那边时,层云翻动,隐隐有雷声震动。
千瓣莲娇贵,花匠早已搭好了架子,防止这些稚嫩的花朵被暴风雨打落。
陆卿婵擡眸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垂着眸子说道:“若是再有变动,我就离开晋阳一趟。”
“大人,这怎么能成?”副官睁大眼睛,急声说道,“如今外间正乱,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陆卿婵倚在栏边,慢慢地攥紧了胸前的游鱼玉佩。
“总叫你们来回传话到底是不方便的。”她轻声说道,“我既承了这个职,便该做应做的事。”
玉佩冰凉,被她攥得微微发热。
那莹润的光芒即便是在阴沉的天空下,也格外得剔透清澈。
陆卿婵正准备走进书阁时,侍从忽然匆匆来报:“大人,大事不好了!那赵主薄又去官署状告了,这次声势闹得极大,是势必要同您再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