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简短的字,但却让陆卿婵的心跳霎时便怦然了起来。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问道:“现下情况如何?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的语气多沉稳,连尾音都没有丝毫的颤抖。
陆卿婵觉得她的心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她不是在与晋王交谈,而是听着自己和她交谈。
她的心底在叫嚣着恐惧,在渴望着依靠与帮助。
但她的唇吐出的却是冷静至极的话语。
在陆卿婵自己都未能习惯的时候,她已经养成了先处理事情的理智惯性。
情感被压抑,被剥离。
这样的成长无疑是残忍的,可当年那朵娇嫩的花,也的确长成了参天的乔木。
被保护、庇佑多年的她,如今也可为旁人提供荫蔽了。
陆卿婵连衣都没换,就跟着晋王匆匆离开。
柳宁在回晋阳的途中遇袭,突发急病,如今陷入昏沉,晋王临时将他安置在了东郊的宅邸里。
时局正乱,先前柳乂受伤的事已经引起极大的波澜。
陆卿婵不敢想象,若是柳宁发病的事传开,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柳宁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从前卢氏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
柳乂在少年时便常常跟着兄长做事,刚刚弱冠就继任河东节度使与柳氏家主的位子。
不仅是因为他卓绝出众,也因为兄长柳宁常常患病,急须一位继任者。
陆卿婵攥紧手指,她清醒地与晋王继续商谈。
然而下马车的时候,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雪白的脸颊更是没了血色。
晋王瞳孔紧缩,紧忙让随行的嬷嬷将她抱了下来。
“陆姑娘!”他高声唤道,“你还好吧?”
嬷嬷将陆卿婵额前的冷汗擦净,有些紧张地说道:“姑娘许是染了暑气……”
但陆卿婵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支瓷瓶,然后直接服下一丸药。
她轻声说道:“不碍事的,殿下,卿婵就是有些晕眩。”
而后陆卿婵便松开了嬷嬷的手,她的腕间是五色的长命缕。
细碎的铃铛声悄然响起,就像是琉璃碰撞的声响。
晋王仍是不放心,他是知晓陆卿婵有痼疾的,早就安排了府医跟随,并不像侍从以为的那般莽撞直接。
但此刻看着陆卿婵坚决的神情,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快步走进去见柳宁。
柳宁的身体不好是无法遮掩的事,在他刚刚接任河东节度使的时候,就有人发出质疑。
可这些年来,他虽然多病,手底下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他是用强劲实力来堵住流言的人。
柳宁主政的河东,并不比任何一位节使差,甚至更为繁华壮美。
他和蔼宽善,做事妥帖,又善理军政,深谋远虑。
河东不能没有柳宁,就好比如今混乱的时局里不能没有柳乂。
陆卿婵扑在床边,握住柳宁苍白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哽咽地唤道:“叔父……”
可是柳宁没法回答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苏醒。
内间满是浓重的药气,没有光照入,那药气仿佛是化不开的墨。
柳宁的这条命是用无尽的药物吊着的,从他幼年时,他便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然而那样多的质疑,也没有造成任何改变。
柳宁就是坐上了河东节度使和柳氏家主的位子,是他让晋阳城从寻常城池变成乱世里的方舟,是他让河东从瑰丽的琉璃变成无法移眼、无可替代的帝国明珠。
但现下时局刚有好转的趋向,他却又病倒了。
陆卿婵揉了揉眼睛,强撑着站起身。
她缓声说道:“殿下,卿婵拜托您,千万别让消息流露出去。”
“还有就是,麻烦您帮帮我,”陆卿婵顿了顿,“查清叔父此次遇袭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预谋。”
她的容颜温婉,气势里却带着些凌厉,眼里更是含着杀意。
昔日柔弱多情的少女,此时就像是真正能执权柄的人,果决杀伐,克制漠然。
一身风骨,叫人几乎生出臣服的念头。
内间的侍从和府医都颇有些微愣,连晋王也怔了片刻。
他扶着座椅,站起身说道:“好,我答应你,卿婵。”
陆卿婵向他行了个礼,轻声说道:“殿下,您的大恩,卿婵定结草衔环来报。”
只是她还未福身,晋王便将她拉了起来。
“不必多礼,卿婵。”他握住陆卿婵的手,缓声说道,“先前我不爱走动,倒生分了关系,其实你唤我一声世叔便可。”
晋王的暗示是直接的,明白的。
他与柳氏本就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更与柳宁、柳乂关系甚为亲近。
有了晋王的奥援,许多麻烦事也变得简单起来。
将柳宁暗中接回府邸后,陆卿婵便立刻与他的副官们联络上,好在她本就与这些人熟悉,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谈清楚。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服她、信她。
有人质疑道:“陆姑娘,事发突然,您到底空口无凭,总该让我们先见见大人,瞧瞧他现今是什么情况吧。”
陆卿婵坐在主位,手撑在桌案上。
闻言,她擡眸轻声说道:“空口无凭?你觉得我说话要什么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