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垂着眼帘,掩住眸里的慌乱和戾色。
陆卿婵平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厚重的狐裘,她故作恍惚,眸里也沁着水汽。
“你还真是命大。”段明朔冷笑一声。
他微微俯身,将那截被砍去烧痕的烛台在她眼前晃了晃:“纵火?胆子真不小啊。”
跟段明朔打交道是极辛劳的事。
在他面前说谎更辛劳。
段明朔太聪明,也太尖锐。
陆卿婵突然有些无力,她错开他的视线,眉眼里满是倦意:“使君是来杀我的吗?”
她费尽心思,不惜一切地破釜沉舟,为的就是避开段明朔。
落到谁的手里,陆卿婵都可能寻到活路。
但是落到段明朔的手里,她是不可能再窥见天光的。
他比长公主还了解她,不须多问,便能知晓那营帐是她烧毁的。
而且段明朔又那般的憎恨、厌烦她,早就等着将她除之后快。
“杀你?”段明朔低笑一声,“我若是想杀你,你在车驾里的时候,就应当已经丧命了。”
“那你还要审讯我吗?”陆卿婵恹恹地说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长期的发热让她的身体极是虚弱。
现今的陆卿婵就像是绷紧了的弦,再多加一份力,就会彻底崩断。
“文书我已经看过。”段明朔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官做得真是没趣,还不如个内侍知道得多。”
他将短匕从她的脖颈处移开,将那烛台也随意地扔进了火里。
陆卿婵不明白段明朔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连他此时为何要过来都不明白。
她低声说道:“那使君不如放了我。”
陆卿婵的声音没有分毫颤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你看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段明朔用怪异的眼神看向她。
见陆卿婵迟迟不语,他也没有多言。
段明朔把玩着手里的短匕,没多时又将那刀锋贴到了陆卿婵的颈侧:“安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瞧瞧,都泛起青来了。”
他这话来得极是怪诞。
她感知着脖颈处的冰凉,倏然明白段明朔为何留着她的命。
他是想将当猎物一般,留在利爪间戏玩。
陆卿婵心中涌起一阵恶心,但在下一瞬段明朔的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的身子滚烫,额头也是滚烫的。
段明朔看了她一眼,被他的眼盯久了,她常常会觉得很不舒服。
但这次她难受到连指节都颤抖起来。
怪诞又吊诡的感触在陆卿婵的心里不断地翻涌,被河阳军抓住时,她都没有这般绝望。
因为她看懂了段明朔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
没有人敢这样看她,也不会有人这样看她。
可赵崇看向王雪识的眼神就是这样的,时常充斥晦涩的欲念,贪婪,垂涎,阴郁。
陆卿婵发疯般地挣扎起来,她强撑着坐起身子,将怀里拥着的狐裘卷起,虚虚地挡在身前。
从前听过的传闻在她的心底发酵,至深的恐惧逐渐蔓延开来。
“赵崇可以,柳乂可以。”段明朔低低地说道,“凭什么我不可以?”
他似是被恶欲所操控,不再能保持平日的镇定与理智。
段明朔拈起她垂落的发丝,轻轻地闻嗅了一下:“我还以为,谁都可以的。”
他仍是人的面孔,但就好像披着人皮的异兽。
陆卿婵的耳边轰鸣,她总觉得此刻段明朔的身影,正在和中秋夜那晚的赵崇不断重合。
只是这一次,没有王雪识的迷药来助她了。
段明朔也不是赵崇那种草包,他一只手就能让折断她的腿骨。
他的话语恶心,但更令陆卿婵想要作呕的是他在做的事。
隔着厚重的狐裘,那双手肆意地抚上了她的腿。
没有爱怜的意味,有的只是想要侵占和伤害的迫切念头。
“别……”陆卿婵控制不住地颤声唤道。
段明朔的气力没有收敛,腿骨处的剧烈痛意让她身上瞬时又泛起冷汗。
他慢声说道:“你胆子太大了。”
“今日敢纵火,明日是不是就敢杀人?”段明朔的手陷在狐裘里,“说话。”
陆卿婵忽而又想起柳乂。
她失神片刻,但就那刹那的愣神,也被段明朔抓住了。
“不要以为柳乂来了,你就能逃出生天。”他随意地说道,“还没有我看上的猎物,能离开我的掌心。”
成德军守东大门,河东军守西大门。
眼下若是有谁能抗衡段明朔,那便也只有柳乂了。
陆卿婵很久不曾想起过他,她的心底空荡荡,可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就会觉得悸痛难受。
柳乂不会来救她的,也没有义务来救她。
就像过往的无数次。
陆卿婵的腿忽而轻颤了一下,踝骨处是那只银镯,被藏在袜里,微微凸起。
这是柳乂给她的二十岁生辰贺礼。
他说,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会给她新的贺礼。
她可能等不到新的贺礼了。
腿骨间的痛意逐渐变得麻木起来,陆卿婵睫羽抖动,泪珠洒落,如若晶莹的露水。
她突然卸下了防备,用破碎的低吟唤道:“疼……”
陆卿婵松开拥着的狐裘,声音里也带上哭腔。
段明朔的眼像是暗夜里的狼,此刻复又泛起晦涩:“要做我的俘虏吗?”
她的哭腔充满暗示,他的话语更是昭然若揭。
可即便这样说,段明朔仍然没有松开陆卿婵的腿骨,用快要掐断她小腿的力道,耐心地说道:“不会有人敢再忤逆你的权威,也不会有人敢再利用摧折你。”
他蛊惑地说道:“你会成为我的人,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你对王雪识也是这样说的吗?”陆卿婵咬住嘴唇,用颤音说道。
段明朔原本的神情还有些冷,此刻却如若春风拂面。
“不是。”他低声喃喃地说道,“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段明朔的话语似是有些别的意味,他的眼底泛起少许柔情:“你这话既辱了我,又辱了你自己。”
陆卿婵垂着眸子,她推拒着他,低声说道:“别骗我,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
她的眼里含泪,视线却始终凝在段明朔腰间的短匕上。
那锋刃是很尖锐的,跟柳乂的那柄长剑相比,也不差些什么。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段明朔轻叹一声,“你该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多少的。”
他很轻地揽住陆卿婵,似是对她用情至深。
她带着鼻音,哭得梨花带雨地说道:“你们男人就会哄骗人,我才不相信……”
段明朔拥住她,低声安抚道:“我跟赵崇、柳乂他们不一样。”
陆卿婵越哭,他心里越冷硬不起来。
但就在下一瞬间,冰冷的刀刃刺透了他的胸膛。
刀光明丽,胜逾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