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陆卿婵没有设防,好在赵崇反应快了一回,他紧忙挡在陆卿婵的身前。
瓷瓶砸在赵崇的额角,复又碎裂在地上,素白色的瓷器炸成碎片,上面还沾染着赵崇的血,看着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王姨娘掩住唇,惊骇地看向赵崇汩汩流血的额角。
王氏也坐不住了,向王姨娘厉声斥责道:“雪识,你想做什么!”
王姨娘的眼泪又滚滚地落了下来,她委屈又可怜地说道:“姑母,我、我不是有意的……”
内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所幸大夫就在,急忙为赵崇包扎好了伤处。
陆卿婵冷眼看着,只低声说道:“若是想要这孩子,那就好好安胎,若是不想要,那就早些药掉。”
她的声音平直,轻飘飘的。
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王姨娘的心里止不住地泛起怒意,这可是她的孩子,是这侯府未来的主子!
怎么落在陆卿婵的嘴里就跟个花草畜生一般?
但她根本不敢忤逆陆卿婵,眼下赵崇是打定主意不承认这孩子,她只能靠陆卿婵。
“夫人……”王姨娘满脸戚容,哀声说道,“妾身敢以性命保证,这孩子是侯爷的。”
赵崇虚虚地躺在软榻上,眼前不住地冒金星。
听到她这话,他更是觉得有股火直直地往上冲,怎么可能会是他的?他都多久没有碰到她了!
却不想王姨娘竟倏然撩起衣摆,跪在了陆卿婵跟前。
她流着泪说道:“妾身鬼迷心窍,趁侯爷那日醉酒,起了污秽念头。”
“这三年,侯爷宠妾灭妻,妾身亦是有罪在身。”王姨娘哀哀地哭道,“但这侯府不能没有世子,夫人身子又孱弱,妾身、妾身方才会如此的。”
她似早已打过腹稿,连情绪都演绎得极是真切。
王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等到小郎君降世,妾身绝不会留他在身边。”
她的脸色苍白,看着凄然柔弱,眼睛也哭得红肿,颇有几分哀婉。
能在主母面前做到这一步,的确是有胆识的。
王氏也看向陆卿婵,缓声说道:“卿婵,孩子出生后,雪识不会跟他有半分瓜葛。”
“若是你想的话,我令雪识再嫁也可。”她脸上带着少许笑意,“往后你们小夫妻,过自己的就是。”
赵崇也有些心动。
有王姨娘梗在他和陆卿婵之间,许多本来好说开的事,也变得麻烦起来。
她离开后,他与卿婵才算是真正的眷侣。
赵崇又不由地想到,若是怀孕的是陆卿婵就好了。
有了孩子,陆卿婵怎么也不会离开他的。
她现今虽位子越做越高,可在骨子里还是那个温婉贤惠的小女人。
陆卿婵只是不爱将情谊表露出来,但她对他绝非是真正的无情。
王氏抚着手上的金镯,接着说道:“当年是为避祸才令雪识过来的,现今她父亲快要回朝,雪识再在侯府里养着,本就不对。”
她特意提到了王姨娘的父亲,就是希望陆卿婵看在王宣的面子上,能给王姨娘留些体面。
毕竟王宣曾经也是御史台的高官,往后陆卿婵在朝中任职,还要多与御史台有所交涉。
能结个善缘,也是好事。
傻傻地意气用事,将王家人给得罪了,对陆卿婵也没有什么好处。
陆卿婵的神色如常,只是淡漠地说道:“若想留着就留着,不必打着我的名号,将来也不必交给我养。”
她轻声说道:“是你的,就是你的。”
王姨娘心底却生起一阵震悚,陆卿婵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她的,就永远不会是她的吗?
王姨娘掩住眼底的暗恨,叩首感恩道:“雪识谢过夫人,夫人大恩大德,雪识没齿难忘。”
赵崇躺在软榻上,见陆卿婵要离开,也不顾额角的伤,径直起身跟了上去。
“卿婵,你慢些。”他连声唤道。
内间只余下王氏和王姨娘,王氏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外甥女,换了副慈祥的神色,将王姨娘轻柔地拉起来。
王氏和声说道:“好孩子,你现今身子重了,切莫再随意地下跪。”
“姑母……”王姨娘眼里含着泪,“还是您疼雪识。”
她哽咽着扑到王氏的怀里,却没有瞧见王氏眼里的算计和戾色。
王姨娘这一胎来得不稳,王氏也不太放心,暗里打算亲自带她去佛寺里上一回香。
但转念一想,最严重的问题还是在赵崇身上。
他爱慕雪识的时候用尽真情,恨不得将一颗心都剖出献给她,如今不爱了,便再也没有对雪识上过心。
儿子和外甥女现今越发不合,王氏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两人重归旧好,哪怕只是稍稍破冰,也是值得的。
王氏叫来了王姨娘的侍女青玲,她原本是王姨娘送到赵崇身边的,现今赵崇又将她送回去了。
小两口之间,少了传话的“青鸟”,更为生分。
青玲深受王姨娘的宠信,在所有侍女里,王姨娘最偏爱的就是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姑娘。
只可惜这孩子始终差些伶俐劲儿,还得罪过陆卿婵。
王氏有些遗憾,温声向青玲说道:“雪识这几日情况可好些了?”
“好多了,夫人。”青玲垂着头,细声说道。
王氏瞧她这幅低眉顺眼的姿态,心中又对陆卿婵生出些不满,青玲原本是多恣意张扬的姑娘,现今被她磋磨得愈发卑微。
都几乎是当上朝官的人了,还这般小心眼。
频频拿青玲来立威,算什么本事?
“好孩子,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件事。”王氏和蔼地说道。
王氏将青玲稍稍拉近些,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青玲再受王姨娘信重,也不过是作为奴婢的信重,眼下老夫人将她拉坐到身边,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但另一方面,青玲心里仍是惴惴的。
她恭顺地推拒道:“夫人,青玲站着就是。”
王氏才不管青玲的意思,直接就使劲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坐榻柔软,青玲恍惚地落座,心底还有几分茫然,却听王氏忽然问道:“你是自小跟在雪识身边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上元节的事?”
王氏不说是哪一年,青玲也清楚她是什么意思。
赵崇与王姨娘虽然是表兄妹,但在赵崇随父到河东前,并未有过交集,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之后的很多年,两人也没打过几次照面。
在王宣倒台、王姨娘落难时,赵崇之所以会不顾一切地要保住王姨娘,不仅是因为两人亲近的血缘,更因为王姨娘对赵崇有过大恩。
赵崇初到河东时,曾险些被人牙子拐走。
是年纪尚幼的王姨娘,大胆又聪慧地将他救出。
青玲的神色却有几分紧张,她的声音也微微发颤:“夫人,奴那时候还尚且年幼,姑娘出游,奴是不一道跟着的。”
王氏的脸色微沉,又问道:“那雪识能没给你讲起过?”
“自然是讲起过的。”青玲低着头说道,“但、但奴记得不甚清晰,只记得姑娘说是在看花灯时,遇见侯爷的……”
王氏的容色稍霁,她蔼声说道:“这就好。”
看青玲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样,王氏便有些烦闷。
她最厌恶女子温婉、内敛的姿态,总叫她想起她那个柔弱可欺、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生母。
“罢了,”王氏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让雪识自己过来一趟吧,我有些话想跟她讲。”
让王姨娘安心养胎的是她,此刻摆明了要利用王姨娘的也是她。
青玲心里有些微词,却还是谦恭地说道:“是,夫人。”
她回去时,王姨娘正卧在榻上看书本。
王姨娘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出身,又精于琴棋书画,连怀了孕都手不释卷。
“叫你做什么去了?”王姨娘翻了页书,风轻云淡地问道。
青玲面露委屈,扁着嘴说道:“姑娘,老夫人问了您当年救下侯爷的事,奴说奴也不太清楚,她便令您亲自过去。”
王姨娘的神色郑重起来,她拍了下青玲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傻丫头。”
“这是好事。”王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微光,“姑母定然是想帮我!”
她欢天喜地,连衣裙都没换,就去了王氏的院落。
途中王姨娘还撞见了赵都师,这没良心的丫头,一见陆卿婵官越做越高,眼里就再没了她!
当真是将赵崇那套捧高踩低学了个十成十!
现今父亲要归朝,赵都师又巴巴地来向她问好。
王姨娘冷哼一声,将头一扭便向远处走去了。
赵都师讪讪地落下笑脸,颇有几分难堪和羞赧,掐住小侍女的手臂,就也一道走远了。
王姨娘猜的不错,王氏果真是想帮她。
“年关将近,东都亦是有灯会的。”王氏慢声说道,“虽及不上河东上元节的灯会盛大,但我听人说,也是极不错的。”
她若有所指地说道:“阿崇那孩子念旧,又向来是有善心的。”
“对你们当年的事,母亲也不甚清楚。”王氏缓声说道,“但雪识你自己肯定是知道的。”
她的话语很隐晦,意思却很明白。
王姨娘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还是王氏的手段更高!
“姑母,您说的雪识都懂……”她故作迟疑地说道,“可郎君如今连看雪识一眼,都觉得厌烦。”
王姨娘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些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