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陆卿婵的坦诚换来了柳乂的片刻温柔,他摸了摸她的脸庞,低声说道:“都过去了。”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眼尾、脸侧,在轻轻地勾勒着她面容的痕迹。

陆卿婵却忽然觉得很悲凉,她和柳乂那道天堑般的界限,就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露的。

他没法理解抄家意味着什么。

他也永远不会理解,她所处的是怎样的世界。

柳乂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他站得太高,已经无法去体察低处的泥沼有多难挨。

“之前送你的那盏莲花灯,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撩起她额前的发丝,“等回河东以后,我再给你亲手烧一个吧。”

柳乂垂着眸子,那双眼清澈如水,像是有蟾光在其间流淌。

他吻了下陆卿婵的额头:“这次要换个材质,永远不会坏的那种。”

她的手紧紧抓住锦被,竭力地保持沉静和淡然。

陆卿婵哑声说道:“我有些困了。”

“好,那你先睡吧。”柳乂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事就摇铃,外间有侍女和嬷嬷。”

陆卿婵眼睛一亮,但她很快就藏住了情绪。

柳乂低笑一声,分明是看透了,却没有道破,他轻声说道:“再唤我一声,阿婵。”

陆卿婵不明所以,还是唤道:“容与。”

柳乂伸手掩住她的唇,俯身吻了上去。

隔着手掌,这个吻连蜻蜓点水都算不上,但陆卿婵的心头却陡然一跳。

柳乂拍了拍她的脸庞,眼底晦暗:“没人告诉过你吗?你念我的字的时候,唇形总是很像在索吻。”

陆卿婵呆愣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柳乂便离开了。

她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眸失神地望着承尘,胸腔里空荡荡的,此刻却莫名地有些发疼,就像是经年的旧痂浸过冷水,再度泛起疼来。

陆卿婵忙碌多日,一直没能睡好,没想到竟是在这暗间里将觉睡足。

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柳乂,他像是很有闲心,就只是坐在她的床边,安静地看着睡颜,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她垂下眸子,错开了他的目光。

用过午膳后,柳乂忽然轻声说道:“你弟弟来了,要见见他吗?”

陆卿婵讶异地擡眸,而后她轻声说道:“嗯。”

“先前就说了,没有要关着你的意思。”柳乂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你弟弟担心你,又真诚待你,自然是要见的。”

他的掌控欲极强,连外衣上的熏香都是与他一致的。

当年那么冷淡持重的人,到底是为何会变成现今的模样?

陆卿婵耐着性子说道:“我还需要再更衣吗?”

“不必了,他已经等候多时了。”柳乂轻声说道,他的神情平静,眸里没什么情绪。

陆卿婵攥紧手指,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变化。

他的心思又多又黑,简直不能为人道矣。

陆霄进来时,陆卿婵正在摆弄桌案上的瓷瓶,她的身子前倾,像个顽劣稚童般趴在桌案上,将那瓷瓶翻来覆去地看。

身上披着的外衫宽大,唯有肩骨突出,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看来病症应当已经好转许多。

“姐姐。”陆霄笑着唤道,“你好些了吗?”

陆卿婵笑容温婉,牵过他的手,引着他坐在侧旁:“早就好了,不信你问使君。”

柳乂长身玉立,容色淡漠,听到她的话才微微颔首。

陆霄放下心来,他有些痛苦地说道:“都怪我姐姐,若是我能早些成家立业,便不会叫你受那么多委屈。”

陆卿婵神情微动,她伸手复上陆霄的手背,轻声说道:“没关系,你如果现今能成家立业,也是一样的。”

她露出一抹笑,指尖轻点在陆霄的手上。

“此次多劳烦使君,卿婵都不知要怎样回报使君的救命之恩。”陆卿婵话说得周全,“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叨扰使君,卿婵实在愧疚。”

柳乂还没回应,陆霄便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是还没好利落吗?”

“是,王医正说是本就有旧疾。”陆卿婵温声说道,“需要些时日来做彻底的调理,以防再突发急症。”

“哦……”陆霄松了一口气,“原是如此。”

他也躬身向柳乂行礼道谢,年轻的脸庞上写满对柳乂的崇敬和感激。

陆卿婵笑容恬淡,帮陆霄理正衣领:“你那侍女小芳是怎么做事的?你这衣领都皱了,怎么都没来提醒你?”

陆霄的手又一顿,他没有唤作小芳的侍女,有的是一个姓方的小厮。

那人常常跟在他身边,姐姐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陆卿婵的手轻停在他的手背上,似是在无声地写着些什么。

是一个很简单的“少”字。

陆霄的心弦倏然便绷紧了,姐姐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提醒他?

在视线掠过柳乂时,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御史中丞柳少臣!

柳少臣是柳乂的从叔,最擅长书法,先帝曾称赞他是“钟王再世,难忘项背”的巨匠,他不仅是朝中重臣,而且人品也极好,认得柳少臣的人,几乎没有不赞许他的。

陆霄隐约明白过来,恰在这时柳乂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陆霄的脊背都复上一层冷汗。

这可是河东节度使柳乂!

他虽位高权重,可也是最谦和有礼的人!

“是我走得太急。”陆霄摸了摸后脑,他强装镇定,笑着说道,“让姐姐见笑了。”

他的声音和缓,手指却悄悄地覆在了陆卿婵的手上,无声地示意她自己已经明晰。

陆卿婵的笑容依然温婉,却透着少许的苍白。

她的手腕慢慢地垂落,眸子也垂了下来。

“姐姐若是困乏的话,还是再多休息片刻吧。”陆霄轻声说道,“早知道姐姐还没完全休整好,我就先不过来了。”

柳乂淡声说道:“无妨的,再过几日应当就无事了。”

他表面是在安慰,实则是在指斥陆霄。

这样的言辞乍一听是没有问题的,细想便能发觉全是病态的占有欲,陆霄心底只余下骇然,他强撑着说道:“那我就先不打扰姐姐和姐夫了……”

他心绪太乱,一不小心说岔了嘴。

冷汗瞬时顺着脸侧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