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水面宽广,仿佛没有边际。
天色已经快要昏黑,暮色苍茫,金乌西坠,隐约泛着深紫的瑰丽光泽。
漫池的藕花亭亭净植,美不胜收。
夏风拂过面庞,掠过衣袖,既清凉又宜人,也撩起了陆卿婵的心思。
少女春情,本就是如风一般烂漫的。
陆卿婵心房怦怦直跳,却故作轻松快活地说道:“容与你瞧,这景色是不是和那首词里写的一样?”
柳乂垂着眸子拨水,漫不经心地说道:“哪一首?”
他俊美清举,神姿高彻,就是为人有些冷淡,让人不敢太过亲近,尤其是长大以后,越发持重漠然起来。
都怪此刻的暮色太旖旎,将柳乂的神情也照得和柔。
连见惯了他俊美模样的陆卿婵,也觉得有些晃眼。
她本想说是周美成的苏幕遮,可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那首响遍河东内外的南朝旧词。
柳乂那般敏锐,定然能听懂她是什么意思。
陆卿婵站在船舷上,手臂张开,半边身子都要探出小舟。
衣袖被风拢起,像是羽翼般铺展开来。
低声唱完以后,她转过身。
陆卿婵期待地看见柳乂启唇,只是还没听清他说什么,她的身躯便坠入了水里。
肺腑里浸满冷水,痛苦绵长又清晰。
陆卿婵大喘着气从梦魇里苏醒,她的里衣被冷汗沁得透湿,整个人就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的手掌虚虚地抚在胸口,摸了片刻陆卿婵才发觉,那每日被她贴身佩戴的游鱼玉佩不见了!
正当她惊愕地发现衣裙也被换过后,有人忽然推开了内间的门。
帷帐被人用金钩挂了起来,素色的轻纱被夜风吹动,细微的声响悦耳,瞧着朴素寻常,实则连每一根丝线都透着逼人的贵气。
柳乂缓步走了进来,他的眸里没什么情绪,就像是少年时那般,带着少许的冷淡。
只是他的动作太亲也太近。
陆卿婵愣愣地被擡起下颌,由着柳乂俯身,用帕子擦过她的脸庞。
他的手指就那样轻易地越过礼仪的边限,直接地抚上她的眼尾。
柳乂低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他轻柔地擦拭过陆卿婵的眼泪,从桌案上端来杯盏递给她。
陆卿婵没有接,也没有回答他,她的视线飘忽,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在何处?
柳乂平静地执着杯盏,他的涵养极好,尤其是在她跟前,他的耐心是无穷尽的。
陆卿婵犹豫片刻,还是将杯盏接了过来,她昏睡得太久,这会儿清醒过来,只感觉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她将杯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喝得太急,茶水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陆卿婵生得温婉,唯有唇瓣艳丽,嫣红的朱唇被茶水浸润后,发着光的漂亮。
柳乂伸出手,轻轻地揉上她的唇瓣。
他的动作并不重,但强烈的压迫感还是袭了过来。
陆卿婵的身躯陡然绷紧,她的手撑在床榻上,小臂不住地打着颤。
扣住柳乂手腕的刹那,浓重的危机感让她像猫儿般,指节都战栗起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写满了对柳乂的不信任。
陆卿婵低声说道:“这里是哪?柳乂。”
柳乂的神色如常,他轻声说道:“永兴坊。”
陆卿婵的眼睛睁大,她怎么会在这?她昏过去时不还在陆府的花厅吗?
“阿婵,还要喝水吗?”柳乂耐心地问她。
他表现得越沉静、越温柔,陆卿婵越觉得恐惧。
眼前的柳乂与她记忆里的人,就是两个极端,那个克制守礼的冷淡少年再也不会回来,而眼前这个人身上所裹挟的是纯粹的恶。
他不择手段,偏执冷酷,谦和有礼的外表下,是至深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陆卿婵掌心沁着冷汗,但她还是直接地问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柳乂执起桌案上的茶壶,为她又倒了一杯茶水,他出身簪缨世家,是清雅端方的君子,沏茶的动作如若行云流水,连礼仪官都要为之叹服。
“你在花厅突然昏了过去,你弟弟害怕,就将你送到王医正那里。”他轻声说道,“我刚巧也在,顺道便把你接过来了。”
柳乂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幼时接她回家一样。
陆卿婵却连后背都发起寒来,她从未听说过柳乂在永兴坊有宅子。
内间的装潢典雅,连博古架的高度都透着讲究,不像是男子的居室,倒更像是备给妻子、妹妹的。
博古架上摆着名贵的兰花,枝叶向下垂落,鲜嫩欲滴的绿透着吊诡的生机,因这间房子是没有窗子的,所有的光源皆来自明灯。
明灯遍布里里外外,连角落都照得通透。
可偏偏隐匿了自然的光,日光,月光,星光,什么都照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