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过一片片小菜地,远远地看到,瓦房下,姥姥正摇着蒲扇守在门口,满怀期许地仰头张望着.
所有模糊的回忆,都忽然变得清晰。
她只走了一年。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她们的世界,痴的棋盘或许比林若初的世界轮回的还要久。
久到,连姥姥的样貌和声音都变得模糊了。
她跟姥姥说好了,一放暑假,就回来看她。
可是这一年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了,漫长到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丢了,把姥姥带她长大的经历都给忘了。
陆晏清的痴终点就在今年的高考前夕,他作为高三生从学校毕业的那一天。
学校是他的国,他是享受万人爱慕和追捧的王。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毕业?
或者说痴的欲念,便就纠缠在他学生时代的这三年。
约定的暑假便迟迟无法到来。
她没能想到,这短短一年的离开,差点成了她和姥姥的诀别。
张望的姥姥终于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她,爬着皱纹的眼一下就笑开了。
老人摇着蒲扇冲过去,何淼则兔子一样,蹦跳着扑到了她怀里。
“姥姥,姥姥,我回来看您啦!”
“淼淼,你终于回来啦,姥姥好想你啊。”
“我也想您,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您!”
“小丫头进了趟,嘴巴怎么像抹蜜了一样甜?”
回到小屋,她随着姥姥忙前忙后,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家里人说起她的名字。
“何淼何淼,就是要让你像小禾苗一样,有水浇灌,向着太阳,茁壮成长!”
“无论是歪的还是直的,都没关系,总会有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天。”
这是姥姥给她取的名字。
那时候爸妈刚进城打工,她想爸爸想妈妈,老自己坐着哭,姥姥就带着她在院子里种地。
可姥姥又不舍得她去摆弄泥土,只让她坐在一边的摇椅上,啃着瓜果梨桃,看自己锄地浇水。
她忍不住要哭时,姥姥就会假装将手团一团,在手里捏出一个空气的小糖丸,捏到她嘴边:
“这是去除烦恼的灵药,小淼淼吞下去,什么病痛烦恼都消失!”
何淼便张嘴,啊呜一口吞下,跟着姥姥一起笑。
但何淼再次回到这里,才发现,这些小菜地,这个小小的瓦房,竟然才是埋藏在她心底,帮助她、指引她找到回头路的坐标。
夜晚,月上枝头。
一老一少切了西瓜,靠在院中的躺椅上。
何淼笑着把脸伸过去:“姥姥,你看,小禾苗长成参天大树了吗?”
姥姥看了又看,扬起了蒲扇:“依我看呐,还是傻丫头一个,成长的路还长着哩。”
笑声从院中传出。
伴着蝉鸣。
喧嚣宁静。
……
八月,回城后的何淼收到了杜妈传来的信息:
“欣欣脑电忽然波动强烈,医生说她醒过来的希望非常大!”
何淼马不停蹄赶去医院。
与杜爸杜妈一同喜极而泣,等着杜欣欣睁眼的好消息。
可这次,希望还是变成了失望。
波动的脑电在某个刹那,忽然急转直下,又弱了回去。
杜欣欣没醒。
医生凑在一起会诊,也没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可能是受到了意志力的影响,你们可以多跟她说说话,鼓励鼓励她,还是有机会醒的。”
虽然医生这样说,但杜爸杜妈的表情已经一片灰白了。
苏醒失败的植物人,再次醒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何淼只给他们打气:“叔叔阿姨,一定不能放弃,欣欣姐在挣扎,她很想回家的,也一定在努力醒过来,我们再等等她,她一定会回来的。”
杜妈握住她的手,不断说着感激的话。
何淼便回家,回学校,在忙碌的学习中,继续等着下一次的好消息。
这一次,他们没有动很久。
十月,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一举拿下文科班第十名好成绩的何淼,再次收到了杜妈的信息。
电话里,她语气激动:
“淼淼,你放学有空的话,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这次是真的,欣欣她真的要醒了!”
何淼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然后她就做出了一个有违备考生原则的决定:假装肚子疼,请假去医院。
拜托她妈妈给班主任打过电话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医院。
走到病房门前时,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想要去开门,却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这一刻,门里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妈,我是真的醒了,你们不要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真的有点吓人……”
何淼手一抖,直接就推门冲了进去。
杜欣欣听到声音,抬起眼眸,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杜欣欣醒了。
尽管她孱弱,惨白,一身病号服,浑身插满了仪器,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可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非常灵动!
是杜欣欣,真的是杜欣欣!
何淼嘴巴半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杜欣欣还记得她吗?还有穿越时的记忆吗?在自己离开以后,她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在何淼迟疑间,杜欣欣忽然眯起眼梢,吐出两个字:“阿鬼。”
何淼一下子就扑到了病床前,眼泪鼻涕一块往外喷:“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杜欣欣当即被她逗笑,抬手捏住她的脸:“你是火车吗,嘟来嘟去的,我都想起名字了,少在这糊弄我,叫我欣欣姐。”
“欣欣姐!!!”
何淼一整个爆哭,根本顾不上什么称呼,抬手就握住了杜欣欣的手:
“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就怕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又被那些鬼东西拖着消失了!还好你想起来了!还好你回来了!!”
何淼很想抱抱杜欣欣,但杜欣欣身上仪器太多,她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反倒杜欣欣,捧着她的脸,捏圆搓扁后,抬手把她的脑袋揉成了鸡窝:
“嘿嘿,好久不见,你的脸还是这么好捏。”
何淼挂着眼泪抽抽搭搭。
杜欣欣则看向一旁抹泪的爸妈:“爸妈,你们去外面休息下吧,洗洗脸吃点东西,看你们这么憔悴我可难过了,让我跟这丫头单独说会话。”
杜爸杜妈是有点不舍的,怕一走女儿又晕了。
可见女儿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便说在门外等,有任何事都要立刻叫他们,便出去了。
房间终于只剩两人时,杜欣欣伸手轻轻地抱住了何淼:
“阿鬼,我能想起名字,还是托了你的福,谢谢你在车祸那时候救我,当时我明明看到了你胸前校牌上的学校和名字,却只把精力放在一些无聊的事上,始终没有当面谢你,还好现在,我们又见面了。”
何淼哭的说不出话,半天憋出句“不用客气。”
杜欣欣只好放开她,想让他擦眼泪:“怎么一阵子不见,你变成哭包了?”
何淼无奈:“你都不知道这世界之前变得多恐怖啊,天上三个月亮啊,一个人有三本书啊,轮回来轮回去,我人都傻了。幸好还有你,幸好你回来了,幸好你还记得我……”
她说着说着,又要哭。
杜欣欣赶紧抽了她手上的纸糊在她脸上。
冷静下来后,何淼赶忙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土着女怎么样,那场流星雨是怎么回事?天命书是消失了吗,是你们赢了吗?”
杜欣欣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
当然,关于她带着桃鸢的身体躲藏的那十多年,经历得实在太多太复杂,她没有提,只精简地将林若初和孟浅夏的消息说清楚了。
听到孟姐没事,还在天命书被消灭后,与她一起回来了,何淼激动得差点原地起跳。
“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找孟姐?”
尽管杜欣欣并不知道孟姐具体在哪,但两人都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带着名字去打听下,应该总是能问到的。
杜欣欣虽然也很想立刻行动,可还是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我这情况,多少有点不允许吧?你是不是得给植物人一点苏醒的时间?”
何淼便安静地坐回去:“对对,咱们现在可没有救命灵药了,你悠着点,好好养好了再说别的。”
杜欣欣点点头,然后伸手指在她脑门上:“对了,你这身校服和书包是怎么回事?还没到放学时间吧,你不学好,敢翘课?”
何淼想说自己就是因为翘课才有机会她从车里拖出来的,但怕被好姐妹追着骂还是闭了嘴。
两人做鬼的时候不怎么分长幼。
现在年龄的压制力就体现出来了。
说了一会儿话后,杜欣欣体力不支,得叫医生,何淼也便与她暂别,跑回学校继续上课去了。
两人加了好友。
信息自此便再没断过。
杜欣欣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
寒假刚开始的那几天,杜欣欣正式出院。
何淼去接她时,见证了她那位未婚男友声势浩大的追妻求婚宴。
杜欣欣回应得也非常积极,三个巴掌,了结了一切。
“天命书为什么这么喜欢把别人影响成恋爱脑?”
肉片丢进滚烫的火锅里时,杜欣欣万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何淼一边给她吃肉,一边安慰她:“你不是说初恋踩屎的概率是最大的嘛,常在河边走,谁能不踩屎呢?”
杜欣欣非常阔绰地请了何淼这个穷学生一顿“鲜香刮辣”的河底捞,无奈她自己大病初愈不能沾荤腥,只能看何淼现场吃播,万般怨念。
“等我高考完,打工请你吃回来!”何淼拍着胸脯保证。
两人吃完,便一起踏上了寻找孟姐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