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柳下,万民缟素。
自发前来送行的秦国百姓,人人臂缠白布,眼眶通红,将巍巍古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
低沉的哽咽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如同冬日里呜咽的风。
庄重而嘹亮的钟声与磬声,自远处沉沉响起,穿透凝重的空气。
视野尽头,送葬的队伍缓缓浮现。
左侧,是身着素缟、步伐整齐的东征军将士;右侧,则是令朝野肃然的黑冰台锐士。
这两支由文正侯亲手缔造的铁血劲旅,此刻一左一右,如沉默的翼护,沉稳地护卫着正中央那具玄色棺椁。
那棺木通体玄黑,并无繁复雕饰,唯有光滑如镜的木质表面,在素白的人群中折射出内敛的微光。
极致的简朴,反显出一种超越奢华的庄重与肃穆,恰如文正侯一生。
位极人臣,平生最珍视之物,却仍是司马错所赠的那件旧鹤氅。
棺椁虽极尽素朴,可抬棺之人却堪称举国无双。
秦王嬴稷、国尉白起、右丞相范睢,以及一位在嬴氏宗亲中德高望重的长者。
四人共抬一棺,步履沉凝。
队伍每行十步,便驻足片刻。钟磬之声再次齐鸣,漫天白纸如雪纷飞。
每一次停顿,随行的文武百官便齐齐躬身,悲声高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天地间反复回荡:
“恭送文正侯!”
“恭送文正侯!”
送葬队伍所经之处,道旁百姓无不匍匐跪地,叩首送行。
白发老翁捶胸顿足,壮年汉子掩面而泣,妇孺皆放悲声。
那哭声并非嚎啕,而是从肺腑中渗出的、压抑不住的悲痛,汇成一片哀戚的海洋,淹没了整个咸阳。
然而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却是一男一女。
男的目光呆滞,宛若行尸走肉。
女的嘴唇轻张,不停淌着唾沫。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文正侯的子嗣与正妻。
其悲惨模样,再次迎来老秦人捶胸顿足的悲呼。
“天啊,你为什么要如此苛责文正侯,你不公啊!!”
“文正侯何等天纵之才,苍天你到底有没有眼啊!!”
“一夜之间,文侯之妻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原本何等善良机敏一女子,怎会遭受此等苦难,苍天你瞎啊!!”
不错,江余的转世身傻了。
就在余朝阳身死的那刹那,她就像是被抽离了三魂七魄般,忽然变得痴傻起来。
有人说是文正侯惹怒上天,故惩罚其家人。
也有人说是文正侯杀戮过多,冤魂厉鬼索命来了。
种种言论千奇百怪,也正是老秦人痛呼不公的原因所在。
棺木入坑,在一层层黄土的掩埋下,逐渐变成了一堆小土堆。
身高七尺的文正侯,现在却堪堪达到白起肩膀处。
白起扛着农具,一丝不苟的抚平着土堆上的皱痕,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的面色很平静,内心同样也很平静,丝毫没有其他人那种伤心欲绝的悲痛。
仿佛文正侯的死亡,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以至于连白起自已都开始怀疑,自已真的有心吗?
为什么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文正侯……对他真的重要吗?
白起不知道,只知道自已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个东西堵住了一样,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只有在轻抚土堆时,才能略微缓解。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