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知道对不住他,但若重来一回,她还是会那么问的。
闵裕文站在廊庑下许久,刘识瞥了眼,笑着拍他肩膀:“既然关心,还不快去看看,干等在原地有什么用,她又不知道。”
闵裕文回头,刘识朝他往前指了指:“还有一日太平日子,等后日行军推进,怕是你想跟她说话都抽不出时间。明旭,到底是为了你来为了你受伤的,一个小娘子孤身在外,最是需要陪伴,你好生待她。”
过了少顷又补了句:“我瞧着母妃待她,比待我还要上心,临行前又多加嘱咐,送了几件尚衣局新做的好衣裳。两件狐裘白氅,我才得了一件玄色而已。”
闻言,闵裕文愣了瞬。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少在燕王跟前提李幼白。
起初他以为父亲提醒他以公事为主,不要耽于私情,可方才燕王无意的几句话,却让他陷入怀疑之中。
言文宣是她的生父,那么她的母亲呢,会是李沛在大理寺认下的那具尸体吗?
还是仅仅做局,只为逼得刘瑞君狗急跳墙。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想着,眼睛落在燕王面庞,细细看来,燕王和李幼白仿佛真有些相像,他吃了一惊,立时回忆李幼白出生时辰,再与贵妃失忆流落道观的时间比对,发现她出生正是贵妃消失那段时间。
而贵妃在他们二人婚事公开后,对李幼白的态度好像变得过快,虽说时常召见两人进宫,但他好像是幌子,而贵妃想见的人,或许只是李幼白。
李幼白难道会是贵妃的孩子?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若真是这样,燕王该当如何?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明旭,不管何时何地,不要做伤害幼白的事。”
“我自然不会的。”
“我要你保证。”
彼时他诧异父亲的郑重,只以为他担心自己会在大是大非面前,顾及言文宣的罪臣身份而放弃李幼白,他不曾想过会是这样曲折复杂的真相。
所有一切都有迹可循,用膳时贵妃望向李幼白的眼神,她反复嘱托自己要善待李幼白,最关键的是两人如此相像的外貌。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父亲不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和燕王交往过密,瞒着他也就是瞒着燕王。
两人都是贵妃的孩子,却都有各自的生父,他们的生父又是对立的。
若李幼白只是言文宣的女儿,此事尚且还有转机,凭着燕王的肚量不会为着前辈的恩怨牵连李幼白。但倘若她还是贵妃的女儿,那么一切便都未尝可知了。
燕王爱护贵妃,却也是敬重陛下的。焉知他不会为了保全陛下的名誉铲除李幼白,
既有这个可能,那么燕王便决计不可过早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屋外,婢女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往远处看了眼,见闵裕文过来忙站直身体。
“她睡了吗?”
“李娘子还在看书,之前写了会儿字,也不叫我们伺候。”
“下去吧。”闵裕文摆手,两人福了福身,而后去往旁边耳房休息。
闵裕文轻轻叩门,李幼白停了手中笔,顺势将纸用书本盖住。
他进来,擡眸扫去,两人对上视线。
屋内的灯烛摇曳,此时已经入冬,空气里很是湿冷,墙根处的炭盆火苗已经熄灭,李幼白披着件外裳,静静坐在案前。
闵裕文未曾想过成婚后的模样,一来是觉得遥远,二来是没寻到可以相伴之人。但此时看着她坐在灯下,面孔柔柔弱弱,眼睛漆黑充满韧劲儿,桌上的书像是一直摆在原处的。
他生出一种错觉,就像妻子等待归来的夫郎,心中立时荡漾了暖意。
“还疼吗?”
他指她的肩伤,走到近前拖来圆凳坐下,面对面看着彼此,烛光给两人渡上一层薄薄的朦胧。
李幼白道:“没那么疼了。”
“那日你救我,我还没有谢你。”
李幼白哦了声,复又解释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不能有事,便冲了过去。其实换做旁人都会为你挡箭的,你站在殿中,不是闵大人,更像是点拨百姓的佛。”
“但我只是个人。”闵裕文笑起来,眼神愈发暗淡。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李幼白端茶,闵裕文想帮她,她下意识想躲,他不让,茶水便洒在桌上。闵裕文起身收拾,李幼白惦记写的纸,刚想去拿,闵裕文比她更快一步,看到了纸上写的东西。
粗粗扫了眼,眉心紧皱:“这是什么?”
“我乱写的。”
“幼白,有必要吗?”手中的纸攥出褶皱,他难以置信地问她。
李幼白别开视线,态度却很坚决:“我力量微薄,能想到的法子也终究有限,但你知道我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成。闵大人,我不想牵连你,但你也不要阻止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成也好,败也好,我不会有遗憾。”
“你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长公主现在是穷途末路,一旦拿捏着把柄岂会轻易动杀机,何况我..她不会杀我。”
“为何不会杀你?”闵裕文眼神冷淡,“因为你是崔贵妃和言状元的女儿?”
李幼白一愣,圆圆的眼睛满是惊讶,随着时间的流失转而变得平复下来,她没有立时回话,坐在圈椅上垂下眼睫,似乎不想将心事透露给闵裕文。
“这计划不成,非但不会引她过来,还会让你陷入危险,她的爪牙太多,分布在淮西各地,想要动你轻而易举。”
“我没有更好的法子。”
“你便那般担心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闵裕文压抑着内心的激荡,面如寻常地盯着她的脸,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说过,长公主不会杀我。”
“但你一旦被抓到,她会用你想象不到的刑罚折磨你,不仅仅是拿你要挟贵妃,她会让你生不如死。”
李幼白自然也想过这些,但她觉得没甚好怕的:“人固有一死,横竖我能引其现身,便于你们设法捉拿。至于我是否会成为累赘,你不用担心,我会在那之前想方设法自尽,我不会成为被要挟的把柄。”
“李幼白!”闵裕文动了怒,即便想要控制情绪,但听她平静说出这番话后,还是爆发了。
灯烛猛地摇曳,照在他泛红的眼眶,许久,他重重吐了口浊气。
“这场胜仗会来,但不需要拿你来祭祀。”他转身往外走,打开门终是没忍住,又踱步回来,目光凛然地对上她。
“你也不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只为救他的决心。”
闵裕文看似儒雅,实则也是个主意坚定的人,自打知道李幼白的心思后,便将其周围多布了一倍守卫,另添了两个婢女,说是看护,更像是软禁。
这日李幼白想去书房,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两个护卫,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儿。
刚到书房门口,她忽然看到一抹黑影从偏门闪出。
那人穿着玄色劲装,身披同色大氅,兜帽将整个脸几乎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她看过去的同时,他也朝她看来。
眼神对视的刹那,李幼白只觉半空劈了道闪电下来。
待她想追上前去时,那人倏地转身阔步疾走,他步幅大,走的很快,转眼便消失在影壁后方。
李幼白迈下台阶,急急跟过去,谁知手臂一紧,闵裕文攥住她箍在原地。
“你看见了吗?”李幼白想要求证,问完又看向影壁方向,“是他,是卢开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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