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石禾独自坐在了望塔上,手里的玉佩被摩挲得温热。营寨的灯火渐渐熄灭,士兵们的鼾声混着虫鸣飘来,安稳得像幅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安稳,他已经看了四百年。白日里对士兵们说的“四十载军旅”,不过是四百年岁月里,最短的一段记忆。风吹过鬓角,他抬手拂去那几根刻意留着的白发——那是给世人看的“岁月痕迹”,真正的时光,早刻进了骨头缝里。
旧物诉情,难掩倦意
亲兵送来了夜宵,见将军对着一叠旧甲片出神。那是片锈迹斑斑的铁甲,边缘还留着箭簇划过的缺口,是四百年前他初上战场时穿的铠甲碎片。“将军,您最近总看这些旧东西。”亲兵忍不住问,“是不是累了?”
石禾拿起甲片,指尖划过锈蚀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当年血渍的暗红。“是累了,”他轻声道,却没抬头,“累得记不清换过多少面战旗,守过多少座孤城。”亲兵以为他在说粮草危机后的疲惫,笑着劝:“等秋收了,咱们请朝廷准个假,让弟兄们陪您歇歇。”
石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怎能不累?四百年前,他跟着先主逐鹿中原,见过城池在战火中化为焦土,见过战友在怀中断气,见过朝代更迭如走马灯;四百年间,他换过无数身份,校尉、将军、隐士、游侠,只为避开“长生”的猜忌,可到头来,还是成了军营里的“传奇”;四百年后,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面孔,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可那份冲锋陷阵的热血,却在日复一日的征战中,慢慢沉淀成了疲惫。
夜深时,他翻开藏在枕下的旧账册,里面记着四百年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五……每个名字后都画着个小小的对勾,那是他没能护住的人。账册越来越厚,他的心也越来越沉——原来长生最可怕的,不是被人猜忌,而是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自己却只能带着记忆,继续走下去。
暗棋初落,欲寻归处
州府的密探刚被打发走,石禾却主动找来了徐庶。“元直,”他倒了杯热茶,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松弛,“你说,这天下若太平了,军营里的老兵,该去哪?”
徐庶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是卸甲归田,娶妻生子,守着几亩薄田,看儿孙绕膝。”石禾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干上还刻着他四百年前留下的刀痕,如今早已被岁月磨平。“归田……”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有迷茫,“我连家在哪,都快忘了。”
徐庶这才察觉不对。将军近日总在营后开荒,种了些寻常的蔬菜;巡逻时会蹲在田埂上,看老农插秧看上半晌;甚至会对着夕阳发呆,嘴里念叨着“麦子该熟了”。这些举动不像手握兵权的将军,反倒像个盼着退休的老兵。
“将军,”徐庶试探着问,“您是不是……想离开了?”石禾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四百年了,元直。我守过盛世,也见过乱世;护过明君,也随过枭雄。刀光剑影看了太久,血腥味闻了太久,忽然想看看,没有战报的日子,太阳是怎么升起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徐庶:“这是我给朝廷的奏请,推荐你暂代军中事务。我已安排好,下个月就以‘头风加重’为由,卸甲离营。”信上的字迹不再锐利,反而带着几分释然,像终于放下千斤重担。
薪火相传,不问归期
离营前的最后一夜,石禾走遍了营寨的每个角落。伙房的王大叔在蒸馒头,蒸汽里飘着麦香;军械帐的阿芷在缝补甲胄,烛火映着她认真的侧脸;巡逻的赵青扛着长枪走过,脚步沉稳如钟。这些鲜活的身影,像四百年间见过的无数面孔,却又格外不同——他们眼里有他早已失去的热忱。
他走到营门的卷宗前,那里还挂着他的入伍文书和画像。有新兵在听老兵讲他的“传奇”,说他“徒手劈巨石”“雪天穿单衣”。石禾站在人群外听着,忽然笑出声:“哪有那么神?我不过是比你们多活了几年,多挨了几刀罢了。”
士兵们回头见是他,纷纷围拢过来。石禾指着卷宗上的画像,从二十岁的青涩讲到如今的沉稳,最后停在那几根白发上:“你们看,岁月从不饶人,我也会老,也会累。但军营不会老,因为总有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带着热血来守着它。”他从怀里掏出那枚传了四百年的玉佩,塞进徐庶手里:“这玉佩护了我四百年,以后,就护着你们吧。”
次日清晨,石禾换上了一身布衣,背着简单的行囊出了营寨。没有送别,没有喧哗,只有徐庶站在营门望着他的背影,手里攥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石禾没有回头,他要去看看四百年没好好看过的人间:江南的春水,塞北的秋雁,市井的炊烟,田埂的麦浪。
营寨的风依旧吹着,士兵们操练的呐喊震彻山谷。没人知道石将军去了哪里,只知道他留下的话:“军营不需要长生的传奇,需要的是一代又一代,愿意护着彼此的人。”而徐庶望着卷宗上“从军四十载”的字样,忽然懂了——四百年的征战,不是为了成为传奇,而是为了有一天,能放下刀枪,让后来者不必再经历那样漫长的孤独。
岁月流转,营寨的老槐树又添了新的年轮。偶尔有老兵说起石将军,会笑着说:“他呀,定是回家种麦子去了。”没人知道他的四百年,也没人需要知道。有些传奇,终究要归于人间烟火;有些孤独,终将在薪火相传里,找到最温柔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