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亮炽烈,将旷野照成一片白金。天空蓝得纯净,只挂着几缕云丝。
空气中弥漫着被阳光烘烤过的、干燥的黄土气息,混杂着作物秸秆被晒透后散发的微焦的芬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羊肉的腴润香气。
小院的葡萄架下已经摆开了大大的案板,卫父正熟练地分解着一只肥嫩的滩羊。
一旁的母亲系着蓝布围裙,正将刚淘洗好的枸杞一把把撒进硕大的土黄色汤罐里,与早已焯好水的羊骨一同炖煮。
她手边的大盆里,是用清水拔着的、透亮的凉拌沙葱,只等上桌前淋上炝好的辣椒油。
院子另一角,小炭炉已经被江时鸣烧得通红。卫承将一部分切好的羊肋排码进搪瓷盘,用辣椒面、孜然和粗盐腌渍,那是为待会儿的烤羊排准备的。
旁边还放着一盆切好的土豆厚片,准备和羊肉一同烤到焦香。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卫承和江时鸣刚从国外旅行回来,卫佳也正好周末休假,便赶在复工前,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吃顿饭。
汤头的味道已经在空气中弥漫,炭块因高温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炉火在江时鸣淡色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卫承端着腌好的羊排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模样。
像一尊雕像。
……但是是一尊会出汗的雕像。
他把装着羊肉的盘子放在一边的矮凳上,从口袋里掏出帕子,在江时鸣额头上重重一抹。
江时鸣脑袋往后一仰:“唔?”他眨了眨眼,瞳孔重新聚焦,对上卫承近在咫尺的目光。
“汗要流进眼睛里了,”卫承语气平淡,“这可是在炉火前头,不如把要想的事放到餐桌上去想。”
“不行,”江时鸣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那多耽误吃饭。”
卫承失笑,却又感觉心头被浇了一把西柚汁,又酸又涩。
他当然知道江时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自打在巴黎街头偶遇了那个男人,江时鸣便一直心神不宁,那些本以为早已遗忘的创伤一口气都找了回来。
重逢,相恋,然后结婚,他们已经走完了这漫长的路,然而这反复确认过的安全感却依然不够填补起江时鸣心底的那份空缺。
江时鸣不是只知索取的人,只是有个东西在他好不容易修补好的口袋上又划开了个口子,本来积攒起的幸福和安全感又开始源源不断的外泄。
卫承能做的,不过是在每个深夜江时鸣被噩梦惊醒时,将人紧紧揽入怀中。可拥抱能驱散梦魇,却抚不平经年累月的伤疤。
如果一个人造成的伤害能由另一个人轻易填补,那他们又何必兜兜转转这许多年。
炭火噼啪作响,卫承将腌好的羊排一块块铺上烤架。油脂滴落的刺啦声中,他轻声说:“那就吃完饭再说。反正——”他抬眼,望进江时鸣有些躲闪的眸子,“我们该知道的不是早就都知道了吗?”
江时鸣的人生已有一半时间没有那人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脑海中,男人的形象依旧维持着小时候的样子,阴恻恻的渗人,仿佛除了爱他,什么事都能办到。
——在年幼的江时鸣认知里,一个男人不工作却能吃饱饭,已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无所不能”。
尽管对方离开后,自己也很快成长了起来,但小时候留存的那个印象却很难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