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阴村诡事·完(2 / 2)

虞念慈:“......所以那天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的是酆都鬼王,太幽默了。”

游宋:“……太六了。”

嘈杂声化成了整齐的一句,一众灵师对着江迟迟大叫:“你怎么养鬼王!!!”

江迟迟想扯一下唇角,但连这点细微的力气也没有。

所有的声音像海潮般叠起又落下,一滴雨水砸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她的视线旋转,仰面看见了酝酿已久的天雷。

天道公正,有借必有还。

她以命借力,该还了。

一道紫电撕裂雨幕笔直落下,银光太过炫目,江迟迟下意识闭上眼。

预想中的痛楚与跌在地面的冰冷都没有到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冷淡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江迟迟吃力擡头,在昏暗涣散的视线里,看见了苍白冷峻的下颌,以及灼目无比的眉心红痕。

无边阴气中与天道对峙,骨节修长的手狠戾伸出,徒手撕碎雷劫。

雷声轰鸣中,万鬼哀嚎。

琉璃棕眼眸覆着一层朦胧水光,江迟迟用尽力气轻轻擡起手。

下一刻,她的手被牢牢握住。

幽红眼眸垂下,凝望着她。青紫皲裂从指节蔓延,天雷毫不留情砸向燕无歇的后背。

水光涌出眼眶,江迟迟眼睫轻颤,握紧了他的手。

漫天雷劫中,冰冷的指腹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水光。

“对不起,是我来得来迟,别哭。”

所有灵师失去了言语,怔怔看着这一幕。

青年一身殷红,如同尸山血海里杀出的修罗,浑身带煞。他怀中抱着昏迷的少女,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尽是青紫皲裂。

雷云终于消散,地上只余怨鬼烧尽的焦黑与雷劫留下的狼藉。

他的身形踉跄了一瞬,擡手一挥化出鬼蜮入口。

修长的身影踏入了阴气缭绕的鬼蜮,渐行渐远。

......

江迟迟仿佛缥缈江海中的一点孤舟。

无数记忆在水中流淌。

她努力伸出手,触向那些不曾被篡改的记忆,它们如星子破碎飘浮。

灵魂不断沉浮拉扯,她被卷入了记忆碎片的漩涡。

再睁开眼,江迟迟看见了上京城泛红的枫叶。

她的意识清醒,身体却像提线木偶,只能跟随着曾发生的历史目睹一切。

眼前的一切像镀了柔光的旧照片。

这是长宁十七岁那一年,临近生辰宴,宫中热闹非凡。

她坐在窗台前,凝视着晴朗的天,似乎在期待什么。

檀羽整理着各处送来的生辰礼,柔声说:“殿下,燕灵师外出捉妖,今年怕是赶不回来了。”

长宁捧着脸,很是怏怏不乐:“可是他答应了我的。”

燕无歇的确没有赶上长宁十七岁的生辰宴。

他本应赶得上,却因为要寻找制作长命锁的材料耽搁了一会。

等他赶回皇城,只看见了一场漫天大火,妖魔横行,如同人间炼狱。

玄鬼销声匿迹一年,在宫中安插了许多眼线,蛊惑了轮守的隐门弟子,在长宁十七岁生辰这一日,火烧皇城,杀害灵师,以极其嚣张的手段将她掳走。

长命锁落在地面。

被这一场无边大火吞噬。

灵师世家派出各门天骄,隐门全门出动,只留下一位小师弟。

灵师们踏雪而去。

这一年,皇城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雪。火龙盘旋着风雪,无数亡魂哀嚎。

长宁在地牢中醒来,巴掌大的窗透进暗淡的天光。

江迟迟看不见长宁的表情,只能看见她蜷成一团,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描摹着一张灵符。

——万物生。

少女连串的泪珠掉在地上。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厮杀,窗内是如琉璃易碎的幻境。

江迟迟忽然很想抱一抱长宁,想告诉她不要哭,别害怕。

你会变得很厉害,会成为最年轻的天师,就像曾经梦中向往的一样。江迟迟在心中轻声说。

但长宁听不见,她被带至风急霜重的祭台。

沉重的铁链加身,她的脸贴在地面的霜雪中,匕首划过时没有痛感,只有不断流逝的体温。

“别害怕,你很快会成为最完美的容器。”玄鬼看向长宁,就像在透过她看另一道影子。

风雪骤急。

玄鬼如同疯子,遇神杀神。殷红的血凝固在大地上,许多的身影倒下后没有再起来。

江迟迟透过长宁的眼,看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曾经陪伴她在宫廷中度过漫长时光的隐门灵师们,他们陆续倒下。

一道踉跄身影踏雪而来。

他穿一身滚暗金云纹的雪白外袍,手中的剑流光不再生辉,暗红色的血坠在雪里,像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杀了我。”长宁的声音在这一刻与江迟迟重叠。

她不要做任何人的容器,她只会是她。

流光剑挥过,燕无歇沉默抱着在他怀中咽气的小公主,身后同门纷纷身死。

江迟迟终于脱开束缚,她站在风雪中,看不清燕无歇的神情。

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但指尖从他脸庞穿过。

燕无歇头颅低垂,古怪沙哑的咒语在风雪中扬起,一字一句,字字如血。

刹那间,风云变色。

江迟迟终于看清了燕无歇的脸,鸦羽长睫下,双目赤红,血泪如珠滚落。

他擡起流光剑,雪亮的剑身还染着心上人的血,他决然挥剑——

“......不要!”江迟迟仓惶扑去,手指穿过了飞溅的鲜血,最终摔在地上。

威力恐怖的天雷落下,似是要将即将诞生之物置于死地。

妖邪出世,天道不容。

江迟迟怔怔看着阴气四溢的背影,由人化鬼,古往今来,从无成功。

她看着燕无歇化为厉鬼后,先是重创鬼王,再是吞噬恶鬼,然后——

重伤同门。

他已怨气冲天,全无理智。

直到,他看见了弥留之际的师父对着他招手,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臭小子,我像你这个年纪,也这么傲!谦虚点没坏处。”

“过来,为师偷偷给你留了个好东西。”

“谁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禁书,赶紧从脑子里倒出去,敢学为师打断你的腿!”

零碎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双目赤红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到惠清面前。

惠清颤巍巍擡起手,摸着他的头,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

“无歇......燕无歇......”他艰难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像是要一笔一划刻在他的魂灵上,“记住你的名字——”

他用尽力气擡起手,凝成最后一道符。

符成,命数尽,天雷消散。

江迟迟认识这样的符,以寿数为代价,隐藏天机。

在生命的尽头,惠清唯一想的是,如何让燕无歇躲避天道,继续活下去。

天地间,只剩一道玄色的孑然身影。

江迟迟陪着他,走过冬霜和夏雨,看着他用尽手段收敛了长宁的残魂放在锁魂瓶中。

他吞噬恶鬼,熬过天罚,浑浑噩噩走在这天地间,像孑然一身的孤苦旅人。

直到经过一片竹林,黄昏时分,暮色笼罩大雪,融融燃烧的炉火透出暖色。

息竹靠在竹门前,笑着打量浑身煞气却又带着一只锁魂瓶的恶鬼。

“你看起来很累,进来坐坐吗?”

天生地养的大妖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恶鬼。

温养残魂需要云梦泽,他便去抢。

拥有云梦泽会被恶鬼觊觎,他便踏着万鬼尸骸,坐上了酆都王位。

北阴鬼蜮的月色永远暗淡惨白。

华丽空寂的鬼王殿似巨大坟茔,江迟迟坐在琉璃屋顶,无声看着身旁的青年。

他已不再穿灵师袍,一身红衣,眉眼间是化不开的阴郁与倦怠。

苍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锁魂瓶,他仰头望月,声音很轻。

“我如今的样子,你怕是会很厌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