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苏烬下意识挥出桃木剑挡去。
下一刻,他虎口被震得发麻,桃木剑径直飞出,掉落在逃生通道的出口。
一双黑靴漫不经心踏过那柄桃木剑,裂纹自剑身中间蔓延,无声碎成两半。
二十四支伞骨如玉,伞面漆黑,执伞的手苍白至极。
他静静站在那,伞面阴影投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江迟迟身后传来清脆的断裂声,玄铁链碎成几截掉落在她身后一寸的位置。
“滚。”他漠然道。
逃生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逃生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绿光,大雾像是从未存在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燕无歇用了什么法子模糊了苏烬的这段记忆,等他们带着何慧珠的鬼魂回到旅馆时,他仍以为两人是跑得比较快鬼差没追上。
旅馆内,江迟迟的房间门窗紧闭。
安息香轻烟袅袅,何慧珠的鬼魂幽幽浮现在半空。
她茫然看向江迟迟,她怎么会在这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员工宿舍。
她和何芸请来了镜仙......
镜仙......
何慧珠的表情由茫然渐渐变成了惊恐,非自然死亡使她脸上逐渐浮现出浓浓的怨气。
第二柱安息香点燃,江迟迟声音轻柔似梦:“保持冷静,你难道不想知道害你的凶手是谁吗?”
何慧珠恐怖扭曲的面容一点点恢复正常,她看着江迟迟呆呆地问:“我......真的死了吗?”
江迟迟有些于心不忍,但依然保持平静的语气:“是,如果你不生出怨气,我会渡你转世,也会查出凶手给你报仇。”
何慧珠怔怔看着自己半虚幻的身影,想要嚎啕大哭,却发现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听说,鬼是没有眼泪的。
何慧珠终于认清了现实,她看向江迟迟,“小芸姐......她也死了吗?”
“......是,你能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何慧珠沉默了很久,才开始慢慢叙述昨天晚上她和何芸请镜仙的过程。
那怕成了鬼,她想起昨晚的那一幕依然觉得恐惧。
当何芸对着老铜镜许愿时,何慧珠突然发现铜镜里多了一张脸。
一张惨白的、五官像燃烧的蜡烛般化开的脸。
它的手从老铜镜中伸出。
何慧珠的脚宛如扎根在地上,诡异的画面过度冲击她的大脑,灵魂与躯体仿佛割裂开来。
她的灵魂在吼叫,但身体一动不动。
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一点一点从铜镜中爬出,撕咬着何芸的脖颈。
然后轮到了她。
何慧珠的脖子被撕咬着,她徒劳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任何惨叫。
但撕咬她的鬼物突然发出了奇怪的惨叫,扭头破窗逃走了。
而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绝望感受着血液与体温一点一点流失,奄奄一息直到天亮。
听完何慧珠的叙述,江迟迟问她身上是否佩戴了辟邪的东西。
“辟邪?张大师送过我一张符,算吗?”何慧珠比划着,“黄色的,折成三角形,我把它放在钱包里。”
江迟迟了然,这是很典型的平安符。可那摆摊算命张大师怎么看都像个江湖骗子,竟然会画符?
“这个请镜仙的方法你是从哪学来的?”
何芸垂下眼睛,低声说:“从张大师那里学的。”
江迟迟有些意外。
见她似乎误解,何慧珠补充道:“不是他教我的,是我偷看来的。”
“张大师有一本册子,里面有很多符还有一些请仙请神的方法,我偷偷翻了记下来的。”
江迟迟微微摇头叹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不知名的方法灵师都不敢轻易尝试。
“听你说,这位张大师似乎很厉害?”
“大家都说他算命准,还能看点事,但他说自己没捉鬼的本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厉害。”何慧珠说完,身形更加虚幻。
她痴痴笑起来,声音似梦:“大师,你是城里来的吧。下辈子,我和小芸姐能投胎去城里吗?”
何芸想要自由,何慧珠想要念书。
“对不起,投胎的事不归我管。”江迟迟续上了第三柱安息香,目光坚定对她说:“但是,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何慧珠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江迟迟将何慧珠重新收入锁魂瓶,打算今晚就渡她过往生桥。
她转身看向窗边的木桌,燕无歇坐在靠椅上,桌面放着把黑伞。他一直在静静看她与何慧珠沟通。
“你赶走南阴冥府的鬼差,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吗?”江迟迟有些担忧他这样张扬的作风。
“你在担心我?”燕无歇支着下颌,偏头看向江迟迟,眼中含着几分笑。
江迟迟无语地瞪着他。
“我有旧相识在南阴冥府,不必担心。”他如是说。
原来是个关系户,江迟迟安心了不少。她可不想得罪了南阴冥府,让老吴去收拾烂摊子。
江迟迟收好锁魂瓶,正要推门出去找苏烬,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说:“你把我队友的桃木剑踩碎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漫不经心说:“没注意,我以为是垃圾。”
......还能再敷衍一点吗?江迟迟怀疑他就是故意的,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江迟迟出门与苏烬汇合,向他转述了何慧珠所说的内容。
遗忘自己碎了一把桃木剑的苏烬听完,沉思片刻后说:“这个张大师会看事,应该知道镇子上发生过的怪事。”
他的想法与江迟迟不谋而合,她点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
秋老虎来势汹汹,张道全翻来覆去睡不好,出门时街上的早饭摊都还没摆全。
他的老铜镜丢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用久了顺手。昨天就慧珠那孩子来缠着他要听鬼故事,说不定就是女孩臭美拿走了。
张道全摇头晃脑,习惯性掐了一卦。下一秒,睡意从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瞪大眼睛又掐了一卦。
空亡,大凶之象。
“空亡事不详,行人有灾殃......”张道全喃喃道。
前边突然嘈杂起来,只听见有人在嚷着:“死人了——”
正是安心旅馆,何慧珠上班的地方。
张道全在血泊里看到了自己的老铜镜,两长一短的断香沉默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瞳孔涣散的何慧珠被擡到担架上,急匆匆从他身边擡过。
断香不吉,两长一短则为招来鬼物。
张道全脑袋嗡嗡作响,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他在阴差阳错间背上了一份沉重的因果。
张道全失魂落魄走回房子,这对他来说称不上家,一栋单层的自建房,外墙圈起一小块地当院子。
两块木板潦草拼成了大门,一左一右贴着他画的驱祟符。
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见他们腰间的黄布包,张道全下意识想,这是遇见同道中人了。
江迟迟和苏烬被张道全请入家中,他家里很简朴,客厅里供了一尊牌位,屋里堆放着黄纸、经幡、摆摊用的物件。
不知怎的,张道全隐隐觉得屋子里多了个人,阴冷极了。
塑料杯里装着茶叶沫子泡的水,递到两人面前。
江迟迟客气道谢,接着开门见山说:“张大师,我们是为慧珠的事来的。都是同道中人,我就直说了。你是灵师?”
张道全摇头,“我没这个本事,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位好心灵师,教了我一些谋生的本事。”
能成为灵师的,无一不是颇具天赋与心性坚韧者,还需要有斩断来世的决心。
所以,真正的灵师很少,大多是像张道全这样只学到几分皮毛的“大师”。
“慧珠说偷看了您的册子,从里面学了请镜仙的方法。这册子也是那位好心灵师相赠吗?”
提到何慧珠,张道全面色黯然,“是,是......他说我拿着这个,够一辈子吃穿了。”
“张大师,能借我们能看一眼吗?”苏烬温和一笑,态度诚恳。
张道全叹了口气,走近卧室拿出红色封皮的旧本子,递给了他们。
江迟迟认真翻阅,苏烬坐在一旁看。这册子里记载了大部分灵师常用符篆,常见的鬼怪以及对付方法,同时记录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请仙、请神仪式。
这是个有资历、经验丰富的灵师。
“多谢。”江迟迟双手将册子送还,“我们是被派来这调查诡异事件的灵师,想向您了解一下这些年镇子上发生的怪事。”
张道全看着同样年轻意气风发的他们,眼中带着一点他也没察觉的艳羡:“真是年轻有为啊。”
“称得上怪的事,也确实有一件。”张道全回忆着,“这里的孩子经常中邪。”
张道全在镇子上呆了八年多,见过太多的家长抱着孩子来找他驱邪,有本地的,但大多是外地的。中邪的往往是不足三岁的男孩。
“孩子中邪一般都是送去净莲观,让仙娘驱邪。但请净莲观驱邪不是小数目,所以他们就会抱着孩子来找我。”他苦笑了一下,“可能是我本事不够,好一段时间又会变成老样子。”
“张大师,净莲观驱邪具体是什么价格?”苏烬追问。
张道全伸出一根手指,“十万起步,一步到位。”
江迟迟震惊,这比收一个白衣怨鬼还贵两倍,她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我听说像慧珠这样事,以前也发生过,您了解具体情况吗?”她问。
但张道全摇了摇头,他表示这两件事发生在他来镇子之前,自己也不太了解。
见问得差不多,江迟迟表达感谢后礼貌道别。
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供奉在客厅的牌位,上面只有灵安二字。
供桌上摆的都是新鲜贡品,香烛不断。只有名讳没有生卒年,却供得如此诚心,也是奇怪。
离开张道全家后,江迟迟正想联系虞念慈碰面,她的消息就率先弹了过来。
【念慈】迟迟,你们快来净莲观。
净莲观位于位于荷花镇的西边,镇子街道的末尾。从外观上看,和寻常小观没什么区别,同样的灰墙黛瓦。
观中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地来。
虞念慈放下手机,盯着那不断在净莲观门口磕头的夫妇,他们衣着朴素陈旧,背着个面色青紫的幼童。
“请仙娘救命,救救我们的儿子!”
路过的行人与香客却见怪不怪,没有多给几分眼神,只有少数人和虞念慈一样驻足围观。
“厄运缠身,早夭之相。”游宋盯着那孩子看了许久,轻声说。
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净莲观里走出两个观童,和善地朝这对夫妇说了几句。
他们顿时喜极而泣,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仙娘,只要能看好我儿子,什么都不要紧!”
江迟迟和苏烬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对夫妇跟着观童进净莲观的一幕。
虞念慈三言两语复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进去看看再说。”江迟迟果断往净莲观走去。
她要看看这位传闻中的仙娘,是怎么驱邪的。
净莲观中香客繁多,浓郁的香火气息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江迟迟和同伴艰难挤过来上香祈福的人,跟着那对夫妻走。
几个小孩猴子般从江迟迟面前蹿过去,一瞬间人挤人,她不知道被哪个小孩绊了一脚,一脚踏空——
玄色衣袖从她背后滑落,露出一只腕骨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
一柄黑伞伫立在繁多的香客中,伞下仿佛是隔绝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他于伞下微微垂首看向她,刹那间有些恍惚。
恍惚只持续了片刻,燕无歇轻轻放开她,声音低沉:“人多,当心。”
江迟迟缓慢眨了眨眼睛,冲他笑得眼睛弯弯,轻声说:“燕子,你真是我见过最贴心的鬼修。”
燕无歇垂眼微微一笑,恐怕也只有江迟迟会夸他贴心。
他稍稍放松了对阴气的禁锢,周围的气温骤降几度。人群都不自觉地避开了这一块,留出了一小片供人行走的位置。
江迟迟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同伴穿过净莲观的小广场,来到香客稀少许多的后院。
后院有众多厢房,西南角单独设了一栋双层木楼,外观古朴,屋檐悬挂着几串精巧别致的风铃。
用红绳串起,一截一截的,质地白中泛黄。
风拂过,风铃悦耳作响。
观童将夫妇带入了这栋小楼,大门后隐约能窥见一道女性身影。
她身着雪白无垢的素衣,乌发如云,一张芙蓉面温柔且慈悲。
怜悯柔和注视着跪倒在地的夫妇俩。
大门被观童合上,阻隔了一切探究的视线。
“迟迟。”燕无歇突然开口,面无表情盯着小楼的方向,“她身上有非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