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集:年轮的重量(1 / 2)

年轮承重

暴雨连下了三天,精神病院后院的排水渠早被落叶堵得半满,浑浊的雨水漫过青石板,在墙角积成小小的水洼。老槐树就立在水洼旁,枝桠上的槐叶被雨水打蔫,垂头丧气地贴着枝干,往日遒劲的树干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这天午后突然发出“咯吱——”的脆响,像是老骨头在风雨里不堪重负的呻吟。

楚临风刚把温热的药碗递到302病房的张婆婆手里,老人枯瘦的手指还没触到碗沿,窗外的脆响就钻了进来。他心里猛地一紧,攥着衣角转身就往外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扶手,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跑到后院时,雨幕里的景象让他心口发沉——老槐树的树干正朝西侧缓缓倾斜,树皮上那道去年冬天冻裂的纹路,此刻在雨水中涨得发亮,像是随时会彻底崩开。

“别倒!”楚临风几乎是扑过去的,他张开双臂抵在树干上,掌心立刻传来粗糙树皮的摩擦感,混着雨水的凉意渗进皮肤。雨珠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滴,模糊了视线,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让眼前的世界都晃悠悠的,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圈最深的年轮在轻轻震动,像是有颗微弱的心脏藏在里面,一下一下,慢慢与他胸腔里的跳动重合。

“嗷——”一声低吟从身后的雨雾里传来,楚临风回头时,看见九尾狐正踩着积水跑过来。它蓬松的尾巴被雨水打湿,像团浸了水的棉絮,却依旧高高竖起,尾尖的淡金色绒毛在雨里泛着微光。跑到树干另一侧时,它毫不犹豫地把前爪搭在倾斜的树干上,毛茸茸的身体紧紧贴上去,小小的身躯竟撑住了一部分重量。楚临风明显感觉到树干的震动轻了些,掌心下的年轮像是找到了支撑,跳动的节奏也平稳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

“你怎么来了?”楚临风的声音有些沙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流,滴进衣领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九尾狐平时最怕淋雨,每次下雨都会蜷在值班室的屋檐下,把尾巴圈在身体周围,连爪子都不肯沾一点水,今天却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出来。九尾狐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探过来,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细碎的低吼,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鼓劲,温热的气息透过雨幕,在他手背上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暖意。

这时,07举着相机走了过来。它的金属外壳上裹着一层透明的防水膜,镜头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直稳稳地对着老槐树、楚临风和九尾狐。屏幕上的画面在雨水中有些晃动,却依然清晰地捕捉到了两人一狐撑着树干的场景——楚临风的白大褂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背上,显出单薄的脊背线条;九尾狐的毛发湿成一缕缕,却依旧把身体绷得笔直;老槐树的枝干在风雨里微微摇晃,却始终没再继续倾斜。

07的日志本就夹在胳膊下,它腾出一只机械臂翻开本子,纸页上还留着之前记录时的墨痕,翻到画着“○⌒⌒”的那一页时,它停顿了一下,另一只机械臂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图案下方加了一道加粗的承重线。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沙沙”的声响里,那道线从“○”的左侧一直延伸到右侧,正好把两个“⌒”都托了起来。

“情感的年轮越厚,守护的重量越沉。”07的电子音没有起伏,却像是带着某种穿透雨幕的力量,它一边念着,一边在承重线的左侧画了个小小的九尾狐轮廓,耳朵竖得笔直,尾巴微微翘起;又在右侧画了个小人,穿着白大褂,双臂张开,正是楚临风此刻的模样。画完后,它把钢笔别回口袋,机械臂轻轻碰了碰楚临风的胳膊,像是在提醒他“我在记录”。

楚临风看着07的动作,眼眶突然有些发热。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却没心思擦,记忆突然飘回三年前——那是他刚到精神病院工作的第一天,因为给病人发药时不小心打翻了药瓶,被家属指着鼻子骂“不负责”,他躲在后院的老槐树下偷偷抹眼泪。当时也是这样的阴天,老槐树的枝叶为他挡住了零星的雨点,树干上的年轮在光影中一圈圈展开,像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无声地安慰着他。

后来他发现,每次自己不开心的时候,九尾狐都会叼着一片新鲜的槐树叶来找他,把叶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蜷在他脚边,用尾巴轻轻扫他的裤腿。有一次他值夜班,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梦见自己掉进了冰冷的水里,醒来时却发现九尾狐把他的手拢在怀里,用身体给他暖着手,老槐树的影子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年轮的纹路正好映在他的手背上,与九尾狐的毛发纹路重合在一起。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老槐树的年轮,似乎早已和他、和九尾狐的命运,缠在了一起。

“咯吱——”突然,老槐树又发出一声脆响,比刚才更响,更急促。楚临风的身体晃了晃,手臂传来一阵酸痛,他下意识地咬紧牙关,把身体贴得更紧,掌心的震动突然变得剧烈起来,像是年轮在传递某种紧急的信号,一下比一下急,像是在喊“撑不住了”。

九尾狐立刻绷紧了身体,尾巴紧紧贴在树干上,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竖得笔直,毛发都竖了起来,连尾尖的淡金色绒毛都透着一股紧张。它往树干上又靠了靠,小小的身体几乎要嵌进树皮的纹路里,喉咙里的低吼变得急促,像是在给楚临风打气,又像是在跟老槐树说“再坚持一下”。

“07,能不能想想办法?”楚临风的声音里带了点喘息,手臂已经开始发抖,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九尾狐也一样。这棵老槐树至少有几十年的树龄,树干粗壮,仅凭他们两个人和一只狐的力量,根本撑不了太久。

07没有说话,只是快速翻着日志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之前记录的关于老槐树、九尾狐和楚临风的片段一页页闪过——狐火映根时,九尾狐悬在根须间的淡金色狐火;锈蚀刻度盘上,指向九尾狐方向的指针;狐语年轮里,与楚临风三年前哼唱的调子重合的低吼;根脉共振时,幼苗与老树根一起涌动的根须……最后,它的目光停留在“共生不是单向守护,是脉搏连在一起”这句话上,机械臂在纸页上轻轻敲了敲,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