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又似有几分认真:
“不过,你放心。我若想对你不利,刚才在岩洞里,或者直接告知影夫人与玄骨,岂不更方便?”
我这才将剑放在桌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无道公子找我,不只是为了跟我话家长里短吧?”
无道公子又执壶,为我将面前的茶杯斟满,动作优雅从容。
“江税吏,你觉得这鬼泣城,无道阁,乃至这整个凉州……如何?”
不等我回答,他嘴角已泛起一丝讥诮,自问自答:
“蝇营狗苟,不外如是。”
“诡辩司、诡行司?”他轻笑摇头,语带轻蔑,“不过是两只在道主画下的圈子里,为几块腐肉撕咬的野狗。还有阁中那些庸碌之辈,他们整日叫嚣的‘无道’,不过是放纵欲望的遮羞布,是更低级的秩序,愚蠢且无趣。”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面露诚恳之色:
“但你我不同。”
“江小白,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都看穿了这层层伪饰下的腐朽,都不甘于在别人设定的棋局里,做一颗随波逐流的棋子。正因如此,我才欣赏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发出诚挚的邀约:
“让我们一起,为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建立新的秩序吧!”
我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新的秩序?包括毁灭无道阁?”
无道公子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哈哈,问得好!”
他笑声一收,语气斩钉截铁:“这世间,本来就不该有无道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石破天惊:“或者说,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让它从这世间消失!”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震惊于他的疯狂!
无道阁是他力量的根基,是他权势的象征,而他却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解散”二字说出口?
这绝非简单的招揽,而是一种更为极致的、不惜焚毁一切也要重塑的决绝。
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危险、疯狂,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魅力。
他并非影夫人那般精于算计的野心家,也非玄骨那般冷酷的执行者。
他更像一个理想主义者!
一个手握力量,并真心相信自己能够焚毁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理想主义者。
这种人不畏牺牲,不囿于世俗的规则与羁绊。
为了他心中的那个“新秩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乃至他如今拥有的一切。
与虎谋皮,尚知虎贪食。
而与理想主义者共舞,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
我放下茶杯,指尖在冰冷的剑鞘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公子的理想,宏大而壮丽,足以让任何不甘平庸者心潮澎湃。”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被说动的迹象。
“但是,”我话锋一转,“你追求的是在废墟上建立新秩序,而我,更倾向于在旧世界的裂缝中,种下我自己的规则。”
“我们或许都看到了‘病’,但开出的‘药方’却截然不同。”
“你的药方是焚尽一切的猛火,而我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种子。”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如果你的‘新秩序’有趣到值得我驻足观看,而我的种子也恰好需要一片试验田……”
我微微一顿,给出了最现实的回答:“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当我们的道路短暂交汇,我们可以作为暂时的同行者。届时,是携手并进,还是分道扬镳,各凭本事。至于现在……”
我走向门口,作出送客的姿态,“公子还是先处理好你麾下那两条‘争食的野狗’吧。连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都无法完全掌控,又谈何重塑整个世界的秩序?”
无道公子眼睛骤然亮起,那是一种近乎于找到稀世知音的璀璨光芒。
他非但恼怒,反而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挣脱了某种枷锁的快意。
“好!好一个‘暂时的同行者’!”
他站起身,并未因我送客的姿态而觉得被冒犯,反而郑重地向我伸出了手。
“江小白,在这个令人窒息的世间,能遇见一个能看到同一片风景,却选择不同路径攀登的人……真好。”
他眼神清亮而真诚,“至少此刻我知道,前行路上,我不再是绝对的孤身一人。”
数息之后,我缓缓抬手,并未与他相握,只是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点,一触即分。
“路还长。”
无道公子大笑而出。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无道公子之间,那根无形而危险的线,已经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