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炉暖薪传(1 / 1)

焦炉火透过晨雾,在厂部玻璃窗印出暖融光斑。老疤送完便衣转身,见秋燕蹲在墙角,细布蘸温水擦阿哲的旧对讲机——“守炉”贴画沾了煤尘,她顺着纹路擦,连边缘翘起的胶痕都轻轻按平。

“陈怀安还嘴硬,见了伪造记录才哑口;老鬼倒干脆,蛇头帮窝点、暗号全抖了。”秋燕接过老疤递的红糖姜茶,指尖裹着暖,“前厂长托话,说辞职是自己错,病好想来看看焦炉。”

按下对讲机,电流“滋滋”响,阿哲的声音钻出来:“秋燕机灵却急,上次差点碰翻温度计,转天就贴了测温图;老疤念旧,前厂长偷批材料你给补账机会——守炉不是守铁疙瘩,是守厂子的根。”录音戛然而止,秋燕眼眶红了,却笑:“他早把咱们摸透了。”

“老疤哥!糖盒底有这个!”小远冲进来,指尖沾着糖粒,攥着张皱纸——是焦炉维护表,背面阿哲的字力透纸背:“7.15新炉砖到,炉芯左三孔加固,别省料。”小刘指表尾红圈:“跟引陈怀安的假标记对反,真维护点在这儿!”

午后阳光斜洒,三人去阿哲的小瓦房。院石榴树挂着青果,风摇叶响。屋里,焦炉设计图摊在桌,铅笔批注叠了一层;旁压着张旧照——十七岁的秋燕举着焦煤笑,阿哲站在她身后,嘴角扬得更高。“他说我像他早逝的妹妹,却没提过妹妹走时,自己哭了整宿。”秋燕指尖蹭过照片,轻声说。

小远从床底拖出木盒,翻出本磨边的日记。阿哲的字带着无奈:“怀安进技术队,抄旧数据被我骂,转头哭着告状。炉温差一度就是废炉,我哪是刁难?是怕他毁了自己。前厂长护着说‘想挣钱没错’——路选错了,往前就是坑。”老疤叹:“原是他自己不肯学。”

回厂时,夕阳把焦炉染成金红。小刘搭脚手架,老周扛炉砖,老张整理检测仪,连老王都拄着扫帚递螺丝。“看焦炉顶!”小远喊,众人抬头——顶端砖墙上,小小的炉芯刻痕镀着暖光。“去年停炉大修,他刷漆时刻的,说‘认自家的焦炉’。”老周笑,秋燕拍脑门:“难怪我擦烟筒没见!”

两天后,新炉砖运到。小刘拆西墙旧砖,摸出张便签:“砖下有缝,去我院石榴树下找钥匙,工具房铁盒里有老灰浆——煤渣加糯米汁,老张别偷!”小远撒腿跑,举着铜钥匙蹦回来:“藏砖缝里,凉丝丝的!”打开铁盒,粗瓷罐贴纸条:“小刘专用,抹三层,晾半炷香,急了就漏!”

补缝时,老周手把手教小远:“阿哲的手法,灰浆揉匀顺着填。”小远抹歪了,秋燕掏出线绳拴石子垂下来:“线绳对齐法,他教我的!”三人头挨头跳,煤灰蹭满脸,笑出了声。

老疤进焦炉控制室,按维护表摸控制台暗格——摸出个铁盒,远离高温的地方,凉得很。打开:秋燕的铜哨磨亮了,坠着红绳,纸条写“吹三声,老工人懂”;小远的手绘焦炉图,炉温曲线画成小火苗,旁注“问小刘,老周嫌你笨”;小刘的进口耐火泥,附言“别省”;老周的旧酒壶,刻着“偶尔抿一口,没人知道”。“这老东西,心思细如筛!”老周笑骂,眼角泛红。

最后一块炉砖砌好,老疤按启动键,焦炉“轰”地喷起火,比往常更旺。“烧烤去!”老周喊,众人往老槐树下走。

树影里,前厂长拄拐站着,攥着袋炒花生,衣角沾煤屑——是自己去煤库扫了会儿地。“坐,尝尝老张的烤肉。”老疤递过椅子,他坐下轻声说:“以前怪阿哲针对怀安,后来才懂,他是真为怀安好。等我好些,来扫扫地,赎赎罪。”

老张扛来米酒坛:“阿哲最近让泡的,说‘事儿了了喝一杯’!”老王拎着嫩玉米:“他去年夸甜,我特意留的!”小李往槐树枝缠彩灯,亮闪闪的。

烤架冒青烟,小远举着红薯喊:“阿哲叔叔,甜!”秋燕摸出小凿子,在阿哲的炉芯旁刻了只小燕,小远跟着刻了棵歪脖子树苗,手背沾木屑,相视而笑。

老疤掏出两枚守炉人徽章,别在秋燕胸前,塞给小远:“阿哲当年给我的,现在传你们。”秋燕突然举哨吹三声,脆亮的哨音飘向焦炉——远处传来回应,老工人用阿哲教的节奏吹哨,一呼一应,像阿哲在答。

“敬阿哲!敬焦炉!敬红星厂!”老张举坛倒酒,众人举碗相碰,米酒香混着焦炉暖,在树下散开。

远处焦炉火正旺,橘红光映亮夜空的星,也映亮守炉人的笑。阿哲没走——在焦炉砖缝的灰浆里,在老槐树的叶影里,在秋燕的哨音、小远的徽章里,在红星厂永远烧着的炉火里。这火烧的是煤,守的是心,暖着一代代人的日子,照亮往后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