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瘦弱,但毕竟十岁了,被这样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实在羞的窘迫。
江暮云也立刻反应过来,邵庭只是看起来小,实际年龄两人也就差了三岁,自己这举动确实唐突了。
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将邵庭放回地上,脸上满是尴尬,又手忙脚乱地揉了揉邵庭的头发,再次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哥哥不是故意的……”
他只觉得今天真是好心办坏事,越弄越糟,只希望娘和邵叔回来别责怪他没照顾好弟弟才好。
看着邵庭依旧低垂着小脑袋,看不清表情,江暮云心里叹了口气,端起那盆已经有些浑浊的水,有些狼狈地快步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邵庭慢慢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泪痕和委屈,只有一丝狡黠的笑意飞快地掠过眼底,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仿佛受了惊吓的模样。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江暮云揉过的头发,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
“哥哥”吗?逗起来还挺有趣的。
*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小小的院落里飘起了炊烟。
晚饭时分,四人围坐在堂屋那张略显陈旧的木桌旁。
桌上摆着两盘简单的素菜:一碟清炒野菜,一碟咸菜疙瘩,还有一小盆稀薄的米粥。
油灯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出几分暖意,也照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江暮云的母亲江婉心是个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坚韧的妇人。
她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夹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略显沉默的气氛:
“邵大哥,”她看向邵翰,语气里带着担忧:
“今天我下地的时候,听村里人嚼舌根,说前几日有几个面生的小孩子来咱们村讨饭,看着怪可怜的。村里几个心软的婆娘给了些吃食,他们揣着鼓囊囊的干粮就走了……
“我听着心里总不踏实,怕是……怕是附近山里的马匪派来探路的,摸咱们村底细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要不咱们停几天,带上粮食,往后面山里躲躲?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邵翰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他是个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中年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婉心,你的担心我明白。但眼下风声鹤唳,未必是真。庭庭的药每日都不能断,上山下山,煎药不便,对他的身子骨是雪上加霜。况且……”
他的目光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邵庭和江暮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暮云和庭庭都到了该正经读书的年纪,学问一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荒废学业,东躲西藏,不是长久之计。耽误了孩子的前程,才是大事。”
江婉心看着邵翰固执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她了解邵翰,也知道邵翰年轻时曾是童生,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奈何时运不济,考了几次都名落孙山。他心气高,总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只是缺少伯乐赏识,心中一直憋着一股不甘的郁气。
后来年纪实在大了,家中父母强行给他办了婚事,娶了邻村一个姑娘。可惜妻子命薄,生下邵庭没两年就撒手人寰。
接连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才彻底绝了科举的念头,回到这栖霞村守着几亩薄田和体弱的儿子过活。
而她自己的命也苦,原先的夫君是个采药人,一次进山不慎跌落悬崖,连尸骨都没寻回来。
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只好带着年幼的暮云回了娘家的栖霞村,靠着给人缝补浆洗勉强糊口。
直到后来遇到同样孤身带着孩子的邵翰,一寡一鳏,两个苦命人惺惺相惜,才慢慢走到了一起。
在她看来,什么科举功名,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是城里那些富贵官宦人家孩子才该想的。
她只希望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娶个贤惠能干的媳妇,生几个健康活泼的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记得前两年,村里地主家的儿子也去考过县里的童生试,不也没考上吗?连地主家都供不起一个读书人,更何况他们这样的寻常农户?
这些话在她心里翻腾,但她看着邵翰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又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咱们平日里多留心些吧。”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邵庭安静地小口喝着粥,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打量着桌上的三人。
父亲邵翰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与未尽的抱负;江婉心阿姨脸上是纯粹的担忧和对安稳日子的渴望;而身边的江暮云……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低落,悄悄在桌下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母亲布满薄茧的手,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试图活跃气氛:
“娘,邵叔,你们别太担心了。咱们村这么多人,互相都有照应。再说了,我以后还要跟着邵叔好好读书,保护娘和弟弟呢!”
他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还不算宽阔的胸膛,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
邵翰看着少年故作成熟的模样,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江婉心看着儿子,眼底的忧虑也被一丝欣慰冲淡,反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邵庭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
这个看似平静祥和的古代乡村,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稳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