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石碑的淡金色光雾,同时收敛、平复,与其他已“通过”的石碑再无二致。
残卷密道带来的最后一丝怨念低语,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哀鸣,彻底烟消云散。
第二问,第三问,过。
碑林重归寂静,但那种肃杀沉重的压力,已然减轻了许多。
杨十三郎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内外交攻的心神较量,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道心,在那极致的压力与拷问下,非但没有碎裂,反而被淬去了一些浮华与犹疑,变得更加凝实、坚韧、通透。
他拭去额角的汗,目光投向剩下的石碑。
还有六问。
虚空中的声音,如期而至,无悲无喜:
“第四问——”
第四座功过碑,缓缓亮起。
第二、第三座石碑的光晕如潮水般退去,碑林却并未恢复之前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沉重、更粘稠的威压,仿佛有无形的史笔悬于头顶,墨汁将滴未滴。
第四座功过碑亮起时,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尸山血海的幻影。
只有一缕极淡的青烟,自碑顶袅袅升起,在淡金色的光雾中盘旋、扭结,最终化作一行字。那字并非镌刻,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生长”在光雾之中,笔画是凝固的暗红色,散发着一股铁锈与灰烬混杂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那行字是:
“汝所求‘真相’,若将引三界动荡,众生罹难,汝仍求否?”
字迹浮现的瞬间,杨十三郎周身的空间仿佛凝固了。时间、声音、乃至思维的流动都变得滞涩。那行字不仅仅是一个问题,它更像是一个预言,一个诅咒,一个提前写就的判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台之上。
他尚未回答——事实上,这似乎是一个无需立即回答的诘问,它更像是一颗种子,被种入了他的心田,然后,开始生根、发芽、疯长。
“嗡嗡嗡——”
第五座功过碑几乎在同时共鸣亮起,与第四座碑的“静”形成鲜明对比。碑身剧烈震颤,表面的古老铭文如活物般游走,淡金色的光雾疯狂翻涌,向内坍缩、凝聚。
光雾中,景象开始浮现。
起初是模糊的色块与光影,伴随着遥远而混乱的声响——金铁交击的锐鸣、建筑崩塌的轰响、惊惶绝望的哭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景象也随之变得具体、残酷、真实。
杨十三郎看到了天庭。
但不是如今祥云缭绕、仙宫巍峨的天庭。他看到南天门的匾额碎裂,坠入云海;看到瑶池之水被染成暗红,无数仙植灵根枯萎折断;看到通明殿燃起熊熊大火,无数书卷化为飞舞的灰烬,如同黑色的雪。
他看到凌霄宝殿的穹顶被一道撕裂苍穹的巨力击穿,玉帝的御座倾斜、崩塌。他看到曾经秩序井然的三十六宫、七十二殿,到处是奔逃的身影、厮杀的光影、泼洒的神血。
混乱在蔓延,向下界蔓延。
人间的景象一闪而过——山河破碎,城池陷落,洪水与烈火肆虐,无数凡人在天灾与随之而来的妖魔之祸中哀嚎、奔逃、倒下。田野荒芜,尸横遍野,文明的火光在无边的黑暗中一盏盏熄灭。
甚至那幽冥地府,似乎也失去了秩序,忘川逆流,鬼门破碎,无数冤魂厉魄冲出桎梏,加入这场席卷三界的混乱盛宴。
而在这一切混乱、毁灭、绝望景象的最中心,最清晰的一个画面,缓缓定格——
是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