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管你转多少次,用谁的名义,我都会退回去。”
元恬叹气:“那你把那笔钱捐给受灾儿童救助基金会吧。”
塞勒斯:“好。”
双方都很清楚,这笔钱对现在的元恬来说已经不算太多,对塞勒斯更是如此。
它只是代表了一个态度,一个界限。
但塞勒斯宁愿自己不明白。
元恬问:“关于德蒙特的实验,我能知道多少?”
塞勒斯沉默下:“关于感染生物的实验是必要的,这会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感染生物的情况,控制它们,重新夺回感染星系的控制权。”
“这种实验各国都有,高层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这种实验不允许私人进行。”
“就像现在的黑曜国,星光感染生物协会的科学家认为他们掌握了某种技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感染生物,所以才能这么快收复那些感染星系,让民众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元恬说:“也包括用人做实验吗?”
塞勒斯猛地转头。
元恬说:“在之前的地下庄园,还有迷雾星,我亲眼见过,那是非法实验。”
塞勒斯表情凝重:“目前我收到的报告,他们的实验流程和结果都符合星际法。但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会派人去查。”
元恬说:“那就最好了。”
“我现在能知道关于克拉伦斯,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吗?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塞勒斯手指一颤,道:“之前的隐瞒,我很抱歉。”
“克拉伦斯的确是被德蒙特的人带走了,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只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等事情结束后他就安全了。”
元恬抿唇。
塞勒斯:“我向你起誓,他最后一定会安全回到你的身边。”
元恬看着王室继承人的表情,细眉蹙着:“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了。”
塞勒斯:“以什么起誓你才会信呢?以我的王储之位,或者以我的臣民,我保证,他绝对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我会尽量保证他的体面。”
塞勒斯好像看出了元恬想说什么,摇头:“抱歉,但现在我还不能让你见到他,这会让你也陷入险境,这也是我隐瞒你的原因。”
元恬:“他知道的事,也是跟德蒙特的实验有关?”
塞勒斯:“并不。”
塞勒斯看着少年的表情,良久,说:“是跟……‘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有关,我的那位祖先。”
元恬下意识想到特意被自己放到长外套下挡住的玉佩,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果然……克拉伦斯的消失跟玉佩有关,准确来说,跟当时沉眠在其中的谢行尊有关。
这可能牵扯到百年前那个晚上的真相,一旦泄露出去会掀起巨大的风波。
塞勒斯不告诉他,元恬打算之后去黑曜国询问德拉肯本人。
元恬问:“抓他……是你的授意吗?”
花园里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其中一道停滞后微乱。
塞勒斯语带痛苦:“我说不是,你会相信我吗?”
元恬:“……嗯。”
其实元恬也弄不明白了。
如果真的是塞勒斯,他当时看到了失态的自己,知道了克拉伦斯和自己的关系,
又为什么要带他来王都,还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使用最好的实验室。
在不知道他全部能力的情况下,站在塞勒斯的立场,对方的确在帮他。
元恬想想最近星光新推出的条例——
明显增加了对弱势群体的关心,
限制了那些一贯猖狂喜好践踏“贱民”的贵族。
不多,但至少在慢慢扭转星光上下矛盾愈发尖锐的现状。
这肯定不是老年痴呆初现,越发固执、易怒的老国王能做出的事。
元恬:“好吧,你记得我说的非法实验的事。”
元恬的态度比起之前的冷漠到底要和缓许多:“我最后想问的是,从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我跟你的传言,那些跟你有关系吗?”
塞勒斯苦笑:“我以为你会问德蒙特和我的婚约。”
元恬其实觉得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嘴上还是说:“如果你想说的话……”
塞勒斯如何看不出少年的言不由衷:“亚伦·德蒙特直接向我的父亲提出了婚约,当时德蒙特的家主也很支持,父王直接同意并宣布了婚讯。”
他苦笑道:“我当时跟亚伦·德蒙特只见过寥寥数面,等我得到消息时,这条婚讯已经传遍了王都。”
塞勒斯说:“我不知道亚伦用了什么办法让父王直接绕过我同意了婚约,但他不简单,如果他单独找你,或者给你传递什么消息,你要小心。”
元恬CPU又烧了。
元恬之前偶尔也听过几句,当时王室最属意的订婚家族,德蒙特的确并不在前列。
当时订婚消息出来时,不管是王室宗亲还是其他贵族都很惊讶。
但消息都放出去了,塞勒斯总不好第二天就说自己父亲说的不是真的,不订婚了。
这场草率的订婚,难道也是因为老国王被老年痴呆症影响了?
塞勒斯强调,虽然他知道面前的少年并不在意:“我不会真的跟他结婚,等父亲的情况好转,我就会取消跟德蒙特的婚约。”
“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的确放任了那些流言。”
“还要追问原因,大概是因为……”塞勒斯碧绿色的眼睛看着元恬,“我是个胆小鬼。”
高高在上的王储,反而担心被拒绝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只敢借别人的口将那些隐秘的心思宣之于众。
用虚假的流言在少年周边筑起高墙,用莫须有的关系和特权阻止那些沓来踵至的追求者。
那些人最开始是被少年的外表吸引,而在了解他的内在后,喜欢的便不仅仅只是外表,
即使是一开始带着挑剔眼光看人的大贵族继承人,塞勒斯的伴读克劳德也是如此。
元恬无言,望进那双墨绿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
塞勒斯依旧体面地没有说明,
但现在的元恬已经能隐约明白一点了。
塞勒斯忽然问:“你想去黑曜,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那里很乱。”
塞勒斯:“黑曜帝国对各个星球本土居民的政策宽松,实际上放任大量星盗在周边活动,有很多无辜的平民因此受难。”
元恬拧眉,下意识觉得塞勒斯说得不对,但又无从反驳。
这时,设置了特别提醒的消息提示声响起。
元恬:“抱歉。”
塞勒斯摇头,礼貌性地回避了视线。
元恬望下去,果然是林朗发来的消息。
他在仅自己可见的角度阅读了那封加密短信的内容,
阿诺·德蒙特,那个带走爷爷的分家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黑曜帝国和星光接壤处。
元恬按灭屏幕,对塞勒斯说:“不管如何,谢谢你的提醒,但希望你不要干预我的行动。”
他深呼吸一口气,蓝眼睛看着昔日的好友,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能理解你之前的隐瞒了。我能原谅你,虽然我依旧不认为那种行为正确。”
塞勒斯应了一句,低声道:“那我现在可以从你的黑名单里出来了吗?”
元恬默默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撩起眼皮看人时,眼底仿佛坠着星光般溢彩流光:“希望你能越来越好,成为一位好国王。”
元恬有事匆匆离开了,
夜露深重的公园只剩下塞勒斯独自站在精心栽培修剪的阿玛雷托月季前。
青年喃喃:“好国王吗。”
少年的确原谅了他,
因为他并不强求别人永远站在他那一边,也不会因此苛责,他理解别人的难处。
这恰恰代表着元恬的不信任,他从来只在谈起克拉伦斯时有“任性”的表现。
但没关系,少年从来对谁都是这样。
不能着急,他犯过错误,更不能着急。
颀长的身影半明半暗,莫名就染上了些阴森感。
被派遣过来寻找王储处理事务的侍从脚步一顿,一瞬间跟转身看过来的殿下对视,
被那双深绿的眼睛盯着,心底有些害怕。
但他们星光的殿下最温和不过,又有什么好怕的。
侍从动了动干涩的眼睛,再仔细看过去,温文尔雅的青年耐心道:“带路吧。”
侍从点头,心中不禁将随和的塞勒斯殿下和愈发喜怒无常的老国王做了个对比。
不管是他们还是需要决策的大臣,恐怕……都曾经有过同一个想法吧:
如果贤明的殿下能早日成为真正的掌权人就好了。
*
元恬回到家,先是换下繁琐的服装穿上家居服,
他感觉全身一轻,松了一口气。
甲壹头上顶着一堆主人从身上拿下来的挂饰,放到家具机器人拿过来的盒子里,噗噜噗噜甩了下微乱的毛,又颠颠地跑去浴室给主人放热水。
被抢了工作的生活机器人:“……”转道去厨房给主人准备些好消化的夜宵。
元恬调出记事本,咬了下鼻头,眉毛皱着,在总结和思考最近得到的信息和线索。
玉佩和德拉肯的关系,黑曜帝国复苏,黑曜使臣来访,
一边是恢复的感染星系,一边是星际其他势力境内越来越频繁的感染生物活动。
不稳定的国际关系猖獗的星盗,
活过几个世纪的元老,德蒙特家主更换,
王室联姻的内情。
在以前相对稳定和平的时期,任意一件拿出来都会引起大范围关注,
但现在挤在一起出现。
风惊尘起,散而不止。①
元恬在构筑出来的关系网中,将塞勒斯的名字打了个圈,盯着他延伸出来的老国王、亚伦出神。
少年安静沉思时侧脸如画,冶姿清润。
低沉的机械声:“刚才塞勒斯·兰开斯特对你说的话还有所保留。”
元恬下意识搭腔:“……是的,有些奇怪,但我还挺了解他,他说克拉伦斯现在情况不错,应该是真的。”
机械音一默,然后说:“有问题可以跟我一起讨论。”
元恬这才将思绪从思考中抽离些,意识到说话的不是子壹,而是链接了智能系统的谢行尊。
元恬:“啊,没关系。”
有种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感觉。
机械音说:“星光的高层很可能掌握了不少消息,多了解他们内部的情况、分析这代王储的反应,对我也有帮助。”
“你跟塞勒斯有旧,情绪会影响你的思考与决策,有别人的想法参考会客观些。”
跟玉佩原来雷厉风行风格不符合的一大堆。
客厅中,莫名弥漫了一股酸味。
生活机器人忽然在厨房道:“抱歉先生,我在厨房将醋打翻了,是不是熏到您了。”
机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