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食肆里,宋妙正同张四娘一道挂菜牌、摆屏风。
近来来店的客人渐多,虽然多数不是冲着吃饭,而是为了肉干、糕点等等来的,可只要到了店,就算是老客。
在宋妙看来,今日能为了订货、拿货上门一回,明日就有可能为了吃饭,上门第二回。尝过宋记手艺的“老客”,比起只是听人介绍的生客,是更有可能来关照生意的。
她提前存够了三个月还债的钱,又留足了备用之后,前日跟程二娘一道去寻了木匠,先请人上门量了尺寸,打算把早有些撑不住的门窗换了,又订了几张方桌、若干配椅,再选了些碗筷盘盏,另还有一应厨炊。
其余东西,工匠还在做,并非一时半会就能完工的,唯有厨炊、餐具已经带回来洗净煮过。
两人这会子先把菜牌挂起来,叫人进得门来,不用问,光看也知道这里已经可以点菜吃饭。
除却程二娘,而今食肆里又多了能帮手的张四娘同大饼,并两个长雇,中午、晚上接席的规模也可以适当增加。
还在腾挪屏风呢,就听得门口来了人。
宋妙上得前去,还没说几句话,已是见后头马车上下来一个老头。
那老头一身道袍,头上戴冠,迈着方步,抬头见得宋记招牌,又看门脸,面上显然有些狐疑。
而伴当候得人来,忙道:“老爷,就是此处。”
宋妙自打来了此处,半年间,先是摆摊,继而外出接宴席,再又办小饭桌,而后去滑州,见过的人、事,甚多,此刻一看道袍老者,就有一种熟悉感。
此人略像陈、曹几位夫子,但与之相比,又多了一种更明显的官气,也有一点像当日在滑州官驿里相识的王恕己王官人。
等仔细再看,竟是相貌上也有些熟悉,显然从前见过,只是眼下又胖了一圈,竟叫人不太敢认。
她试探着叫道:“可是集贤院的柳官人?”
那老头呵呵笑,道:“小娘子还记得老夫啊!前次听你提过家中食肆,正巧路过,顺便过来瞧瞧——你这食肆是做什么买卖的?”
宋妙就把客人往堂中让,又请他坐下。
因见这一位柳官人年纪不小,也有些肚子,下巴都是两层肉厚的,她便忖度着其人牙口同口味,一面叫人上茶,一面应道:“我家是个混店,因还不成模样,故而什么生意都做。”
“而今既接席面,也能点菜,平日里卖些肉干、墨鱼干、甜咸糕点,一日出炉一回新鲜炙肉叉烧——有黑叉、蜜汁几种,咸甜口,肉紧嫩得很,是拿喼汁、鱼露、腐乳、麦芽糖一应腌足时辰,煎煮后烤,内软外酥,但分毫不硬——如若咬不动,小店不收钱……”
“……主做早食,有绿豆蓉糯米饭——这是我家招牌,颇得客人喜欢,又有各色馒头,其中茱萸豆腐馒头、酸腌菜馒头、羊肉馒头都卖得很好,又新上了炙肉叉烧馒头,这一味馒头只要吃过,十位客人里头有半数都会回来再来买——这是我们才统算出来的数,很准,不是瞎吹……”
柳老头进得门来,本意是要打量屋内情况、布局,但因宋妙在此处介绍,说得仔细,不但报名字,连口味、做法都略带着一提,虽有自夸,那自夸又很讨巧,叫人并不反感,很容易就听进去了。
他先是礼貌留一只耳朵,而后竖起一只耳朵,继而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到得最后,索性转头专心听她介绍。
而宋妙算着时间一应说完,正好张四娘捧着茶水上来,送到了那老头面前。
“我家早食、叉烧、糕点都可以外送,等过了立秋,肉干、墨鱼干也可以外送——只看客官有没有喜欢的。”
柳老头笑道:“你这店家,实在会做生意,尽挑叫人嘴馋的说个不停,叫我听了,样样都想买!”
他价也不问,已是转头同那伴当道:“你且算一算人头,各订些馒头、糯米饭,明早送到院里,待会也使人去传个话,叫他们明早留着肚子,吃这早饭。”
张四娘闻言,立时上得前去,跟那伴当接上了头,为其详细介绍起宋记早食的各色品类来。
柳老头则是端起了面前杯盏,喝了口茶,品咂着道:“这是什么茶?虽不怎的轻,喝着倒是别有野趣。”
宋妙就笑道:“是山楂叶茶。”
又把做法、来历简单介绍了一回。
柳老头明显对这山楂叶茶的味道挺感兴趣,复又问了几句,宋妙逐一答了。
正说着,后院里一个长雇娘子出得前堂,探头探脑看了看,得了宋妙抬头问话,方才小声道:“娘子,后头肉干同墨鱼干都收下来了,我们同大饼都看过了,好似有几簸箕没怎么晒好,好像够干了,又好像不如旁的硬——娘子若得空……”
宋妙晓得这一批肉干客人是急要,便对那柳老头道:“客官稍坐,实在抱歉,我这一头少礼失陪,去去就回。”
后者很好说话,摆了摆手,道:“小娘子去忙吧,不打紧,我自己坐下歇歇。”
宋妙一走,柳老头就放下了手中杯盏,站起身来,先走到了墙边,去看新挂上去的菜牌。
他盯着上头的字看了好一会,复又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几扇屏风,研究了一会上头字、画。
张四娘见他来来去去的,忙跟着上前,道:“客官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柳老头指着菜牌、屏风,道:“我看着些个字、画,都很不错,是你们食肆自家做的吗?”
听得客人夸,张四娘没有多想,立时笑着答道:“是咱们食肆客人帮忙做的——都是太学里头老先生,可有学问!”
柳老头就又问道:“你们食肆里头除却这山楂茶,还有没有旁的饮子?大夏天的,若有酸梅汤、青梅饮子这等生津消暑之物……”
客人如此问话,张四娘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忙道:“有的,娘子先前腌了许多青梅饮子,酸酸甜甜,好喝得很——我给客官换一盏去!”
她说着,捧了茶盏去得后院。
等到宋妙忙完后头事情,重新回到前堂,刚才落座,就见那柳老头笑呵呵冲着自己问道:“宋小娘子,你家这青梅饮子卖不卖的?”
如果说宋妙先前只是心中稍有猜测,此时听得这一句,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回道:“好叫客官知晓,酸梅饮子是我家用来待客的,轻易不做售卖。”
“那怎样才算不轻易?”
宋妙笑笑,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外一道声音抢道:“都说了‘不做售卖’,老柳,平日里不晓得你耳朵聋到这个地步啊!”
“老柳”倏地一下站起身来。
——彼处,陈夫子吹着胡子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