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在我这儿,这篇早翻过去了,你知道的。”周毅说。

“嗯。”陆野垂首点了点头,他告知一声,是一时冲动,也是出于当年的亏欠,周毅这一句算是回复,成年人的心照不宣点到即止。他始终垂着目光,是以错过了周毅眼中的欲言又止。

“你家老爷子身体怎么样?”陆野主动岔开了话题。

周毅在心底叹了口气,把反复斟酌的话语从舌尖上咽了回去。

“嗨,老当益壮着呢,一天开八个小时的会不带走板的。”周毅父亲前两年升任内陆大省一把手,他这个最不着调的小儿子也不得不按部就班进入体制内,告别随心所欲的不着调生活。

“身在福中不知福。”陆野推过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自顾自干了下去。他那位早年纵欲过度的亲生父亲四年前在酒桌上中风,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住进了疗养院,现在几乎连人也认不出几个。

“你哥对你够意思。”周毅中肯地评价。

“是,”陆野目光有些放空,“他对我很好。”

“翁阿姨还好?”周毅说的是陆骁的母亲,陆家名正言顺的夫人。当年陆野的父亲娶了门当户对的高官千金却不珍惜,在外边朝三暮四彩旗飘飘,隔三差五就有人舞到台前,正牌夫人没少受气。这其中,陆野的亲生母亲是个异类,被欺骗当了小三,发现真相之后很有骨气地回了老家,一个人生下孩子,养了十几年,重病去世之前才联系陆家。彼时大夫人正与丈夫置气,索性将陆野领回来养在主家大宅,与外边的小三四五六赌气对峙。一念偶然,性情投缘,便也过了这么些年,也算半路母子情分。这些琐碎阴私,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了解。

“阿姨逍遥着呢,”提到养母,陆野罩着雾气的眸子明朗了几分,“之前在英国呆了几个月,嫌我过得闷没意思,又召集了一帮闺蜜跑北欧看极光去了。这回我哥趁她不在叫我回来还被她训了一顿,她说我放着好好的富二代蛀虫生活不过,跑回来替人打工卖命,是典型的被资本家PUA洗了脑,我哥就是她说的资本家。”

“噗嗤,”周毅一口酒差点儿喷陆野脸上,他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竖起大拇指,“阿姨威武,坑自己亲儿子,数十年如一日,没叫人失望过。”

“可不是,我都替我哥憋屈。”陆野失笑。

两个人一晚上就着年少时的糗事和叫的出名字同学的八卦,灌下去四箱啤酒,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好像很容易便跨越了八年间的空白,又把握着分寸,有些事谁也没有再提。

醉了,又仿佛没醉。

最后,经理安排司机驾驶陆野的车,将两个人先后送回了住处。

当天的拍摄完成后,保安将珠宝送回保险库。影棚的工作人员收拾干净场地,锁了门下班。许清荎借了同层的一间空置的小会议室现场修片,打算错过晚高峰再出门。苏遥的工作是临时加的,回国之后还没来得及放假,他干脆让团队先回去休息,他陪许清荎一会儿,坐他的顺风车回家。

“哥,”苏遥支着脑袋一点一点,“还有多久?工作室不是有修片师傅吗?”

许清荎目光专注,插空回答道,“JK的活是我单接的,工作室不分成,我哪好意思再占便宜。你稍等一下,现在堵车,出去也跟蜗牛似的走不远。”他从兜里掏出颗巧克力扔过去,“无糖的,先垫垫,晚上给你煮面。”

苏遥接过巧克力,打开含在嘴里,苦中带甜。“得了吧,以你现在的咖位,早就跟小作坊似的工作室不匹配了,你这是典型的被吸血,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落魄的时候人家给我一口饭吃,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就翻脸不认人,我是渣男吗?”许清荎嘴里反驳,手速不停。“我住的房子还是老板借的呢,不然我哪来的机会跟你这个明日之星做邻居?”

苏遥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平时挺伶牙俐齿的,但面对许清荎很多话他不忍心说得太透。明明是那样温柔周到通透性情的一个人,偏偏有意无意的令自己陷入被误解被非议的境地而漠不在意。许清荎的过往他不得而知,好奇又无力。

他尚未倒明白的时差作祟,迷迷糊糊被牵着坐上了车,再一睁眼,已经在楼下坐了很久。

“怎么不叫醒我?”苏遥揉了揉眼睛,咕哝着问道。

“反正我也不急。”许清荎放下手里的书,疲惫的神色隐在不明朗的光线中,“缓一会儿再下去吧,你还吃饭吗?”

苏遥看了眼手表,“算了吧,这个时间吃宵夜,我最少得跑上五公里,半宿过去了,今晚就甭睡了。”

“好,那你记得喝杯奶。”许清荎嘱咐了一声。

“我知道,”苏遥打了个哈欠,“你不需要保持身材,该吃吃,别得罪您老那娇贵的胃。”

许清荎率先下车,“嗯,再啰嗦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小小年纪更年期了。”

“谁叫你不省心的?”苏遥从另一边下车,还在絮叨:“我就操心到你把自己卖出去那一天,阿弥陀佛,赶紧来个人把你收了吧,早解脱两天我少长多少根白头发。”

许清荎怔了一瞬,目光沉了些许,“你那是漂染次数太多的后遗症,少让我背锅。”

苏遥吐舌头,挥了挥手,无力再辩。两个人住不同单元,从地下停车场分道扬镳。

许清荎上楼,开门,将背包扔在门口。他只按开了一盏壁灯,在昏黄的光线下,绕过客厅堆的出差回来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直奔卫生间。匆匆洗了个澡,换了睡衣,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三个小时,毫无睡意。

他认命地起身,翻出一瓶药片,倒出两片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片划过咽喉,滞了滞,又干又刺痛,他习惯了。

一个月零五天,他的失眠药戒断疗程,又一次宣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