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皇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他停在了一处小小的宫门前。
朱红的宫门早已褪色,露出底下木料的纹理,铜制的门环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绿锈。
两名守门的侍卫,须发皆已花白,身上的甲胄样式也极为老旧,他们像是从时光里走出来的影子,沉默地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吱呀——
门内,是一片灿烂到刺眼的明黄。
整个院子不大,两侧满满当当地,种的全是盛开的菊花,金黄一片,如翻涌的云海。
院子中央,是一座孤零零的两层小楼。
庆皇拉着范隐,走进了这座被菊花包围的院落。
他走上通往小楼的台阶,随行的猴公公与侍卫,都停下了脚步,垂首立在院中,没有一人敢踏上那木制的阶梯。
这座楼,对庆皇很特别。
他们,都不能上去。
但今天,庆皇带着范隐,上去了。
楼内的陈设很简单,落满了细密的尘埃,阳光从窗格透进来,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庆皇没有停留,径直拉着范隐,走上了二楼。
他走到一扇紧闭的窗前,抬手,猛地一把推开。
哗啦。
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窗外的光线与花香,瞬间涌了进来,将整个昏暗的房间照得透亮。
满院的金黄,就这么毫无保留地铺展在范隐眼前。
庆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你娘,当年亲手种下的。”
他转头看着范隐,问。
“漂亮吗?”
范隐的目光,从那片金色的花海收回,点了点头。
“很漂亮。”
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不过,怎么都是菊花?”
庆皇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些花上,嘴角似乎有了一丝笑意。
“她喜欢啊。”
范隐发出一个单音节。
“哦。”
庆皇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她不只喜欢菊花。”
“她喜欢一切活着的东西。”
“只是恰好,种在这里的是菊花。”
庆皇松开了手。
那只温热的手,从范隐的手臂上滑落,只留下了一点残存的温度。
“转过身去。”
庆皇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范隐依言,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的身后,是一面斑驳的墙壁。
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卷很大,几乎占了半面墙壁,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阳光从窗格中斜射进来,光柱里,无数尘埃正在飞舞,像一场无声的金色雪花,落在画卷上,也落在了范隐的眼中。
画中,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身后背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沉重的箱子,正侧着头,对着画外,露出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一种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温暖。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辰的夜空,里面跳跃着好奇,无畏,还有一种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善意的光。
范隐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画中人的眉眼。
庆皇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
“那就是她。”
“当年,朕与她初遇时,她便是这副模样。”
庆皇走上前,与范隐并肩而立,一同看着那幅画。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遥远而深沉的怀念。
“漂亮吗?”
他问。
范隐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画上,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很漂亮。”
他的声音很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是……和我不太像。”
庆皇闻言,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眉眼间,很像。”
他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点了点画中人的眼睛,又移到了范隐的脸上。
“而且,你们不是不太像。”
庆皇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范隐,那双深邃的龙目之中,带着一种看透了一切的了然。
“你们是太像了。”
“内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庆皇重新将目光投向画卷,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朕仍记得当年……”
“她曾与朕说,皇帝这个差事,不好当啊。”
庆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怅然。
“她说,要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和足够坚强的意志。”
“所以……”
他的声音顿了顿,那语气,变得复杂而悠远。
“有一些东西,是必须要舍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