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被偏爱的皇子,也因野心败露,被贬斥出京。”
范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回荡在死寂的亭台之上。
“一场本可避免的兄弟相残,一场动摇国本的风波,其根源,仅仅是君父那一份……没有掌握好分寸的爱。”
他说完这个故事,重新看向庆皇。
“陛下,臣尚且不是皇子。”
“臣若上前一步,亲近陛下,在旁人看来,便是恃宠而骄,是仗着那层血脉关系,忘了君臣之别,忘了储君之尊。”
“这非但于臣无益,更是将陛下置于偏私的境地,将太子殿下,推向猜忌的深渊。”
“可臣若退后一步……”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坚守这君臣之礼,便无人能指摘臣的狂悖,也无人能议论陛下的私情。”
“臣的本分,是为陛下分忧。”
“而不是因为这身世流言,给陛下,给朝堂,再添新的烦扰。”
他再次躬下身,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标准,更加谦恭。
“所以,臣退这半步,并非疏远。”
“恰恰是全了君臣之礼,安了储君之心,亦是全了……陛下您的圣名。”
湖心的亭台之上,死寂被庆皇那句质问砸得粉碎。
猴公公的呼吸,几乎停滞。
庆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锁在范隐的脸上,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你这番话,是你自已的想法。”
庆皇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还是范健教你的?”
范隐抬起头,神情平静地迎着那审视的目光。
“回陛下,是父亲告诫过孩儿。”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但更多,是孩儿自已的想法。”
庆皇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怨气。”
他向前逼近半步,那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是在怨朕,放任流言四起,却迟迟不肯给你和范贤,一个真正的名分?”
范隐摇了摇头。
“陛下多虑了,臣没有怨气。”
“臣不在乎什么名分。”
他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随性。
“也不在乎,是什么身份。”
范隐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帝王,扫过这湖光山色,最终又落回自身。
“臣知道,臣能有今日,离不开许多东西。”
“臣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是监察院内定的继任者。”
“是未来内帑掌权人的兄长。”
“甚至,还有那一层天下人都在猜测的,隐藏的血脉。”
“但这些,都只是让我走得快了一些。”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骄傲而自信的笑容,那笑容里闪烁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因为臣更清楚,我能有今日,更多的是因为,我是范隐。”
“哪怕没有尚书父亲,没有监察院,没有那个便宜弟弟,也没有那所谓的身世。”
他看着庆皇,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我,依然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就是晚一点而已。”
亭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猴公公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流到了下颌。
这番话,太狂了。
狂到已经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然而,庆皇的脸上,那份深不见底的平静却忽然破裂。
他笑了。
先是低沉的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
那笑声中,没有愤怒,反而充满了欣赏与赞叹。
“好!”
“说得好!”
庆皇看着范隐,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你和你娘,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怀念。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自信,一样的……不把这世间的一切规矩放在眼里。”
“总觉得,这天下,就该围着你们转。”
庆皇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朕相信你。”
“相信就算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那双龙目中闪过一丝狡黠。
“但若你不是她的儿子,你肯定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范隐脸上的自信与锋芒,在这一刻瞬间散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略显憨厚的笑容。
“嘿嘿,这倒是。”
“臣修炼的功法,是娘亲留下的。”
“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估计也是从她那里传下来的。”
他的坦然,让亭中的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庆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哎,对了。”
“你见过你娘吗?”
范隐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这还真没有。”
话音刚落。
庆皇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范隐的手臂。
那只手,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这一次,庆皇没有给范隐任何后退的机会。
“走。”
他拉着范隐,转身便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范隐被他拽着,脚步有些踉跄,脸上满是错愕。
猴公公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小跑着跟上,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湖面的宁静。
“摆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