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臣早就说过了。”
庆皇发出一声轻笑。
“哦。”
“又是梦中所授。”
“倒也说得通,你那篇《滕王阁序》中,引经据典,有太多朕闻所未闻的出处。”
“不是仙境,又能是何处?”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范隐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那朕这亭台,这湖景,可能入你的仙境,换一首诗来?”
范隐略一思忖,便开口念道。
“灵沼溶溶淑气回,玉泉初暖碧如苔。”
“风回鳌背山光动,日照龙鳞镜影开。”
“飞鸟惯随仙仗过,游鱼偏识翠华来。”
“愿倾池水成春酒,添进南山万寿杯。”
庆皇听完,先是静默了片刻,似乎在品味诗中的意境,随后才抚掌而笑。
那笑声在亭中回荡,却不达眼底。
“好一个添进南山万寿杯。”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范隐身上,带着一种审视。
“你的诗才,朕从不怀疑。”
“但这奉承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比朝中那些老臣,要高明太多了。”
范隐垂首。
“陛下谬赞。”
亭间的气氛,似乎轻松愉悦。
庆皇却忽然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此次江北之行,受惊了。”
范隐心中清楚,庆皇指的,是以他为饵,诱杀神庙使者一事。
他脸上神情不变。
“托陛下洪福,臣并未受惊。”
“还要多谢陛下,给了臣一个面见叶大宗师的机会,让臣能向他讨教一二,于武学一道,受益匪浅。”
庆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真不怕死。”
“朕可是听说了,叶留云下了死手,引动天地之威,那可不是什么讨教,是实实在在的杀招。”
范隐笑了笑。
“若非如此,又怎能窥得那半步大宗师的门径?”
庆皇闻言,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
他看着范隐,眼中那份欣赏几乎不加掩饰。
片刻后,他又问道。
“京城里,关于你和范贤身世的流言,听说了吧?”
范隐点头。
“听说了。”
庆皇的眉梢微微挑起。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范隐的回答,平静得如一潭深水。
“因为臣,早就知道了。”
庆皇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微微凝固。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范隐。
“你早就知道了?”
范隐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是。”
“从肖恩口中。”
听到这个名字,庆皇眼中那瞬间绷紧的锐利,才缓缓松弛下来。
他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陈平平擒住他之前,朕与你母亲……确已相识,他知道此事,倒也不算出奇。”
庆皇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种身为父亲的温情与愧疚。
“这些年,苦了你了。”
一句话,让旁边侍立的猴公公,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陛下这是……承认了。
庆皇说着,竟真的抬起了手。
那只执掌天下人生死的手,此刻放下了所有帝王威严,缓缓伸向范隐的肩膀。
这似乎是一个父亲,对失散多年儿子的,迟到了二十年的安抚。
这更是一个皇帝,给予一个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宠。
龙袍的袖口,几乎就要触碰到范隐身上的官服。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范隐,动了。
他向后退了半步。
那半步,不疾不徐,却像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地拉开了一个君臣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他躬下身,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臣子之礼。
没有半分犹豫,也看不出半分情绪。
庆皇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亭台上的风,仿佛在这一刻,停了。
猴公公的瞳孔,猛然收缩,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