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隐走了过去,与他并肩。
猴公公领着他,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两人走在朱红宫墙下的青石板路上,脚步声被空旷的宫殿无限放大。
“这一大早的,陛下就想我了?真是圣恩浩荡,让我受宠若惊啊。”
范隐的语调还是一贯的懒散,仿佛真是来串门的。
猴公公只是笑,满脸的恭维。
“陛下器重大人,乃是朝野共知之事。”
两人拐过一道弯,前方是长长的廊道,通往那座代表着权力中心的御书房。
范隐走着走着,手不经意地抬起,似乎是想帮猴公公拂去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指间,夹着一张薄薄却分量十足的银票。
“公公日夜侍奉陛下,劳心劳力,这点小意思,给公公买点补品润润喉。”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就要将那银票塞进猴公公的袖口。
猴公公的身体却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微微一侧,范隐的手便落了个空。
那张银票,孤零零地夹在范隐的指间,显得有些尴尬。
猴公公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更真诚了几分。
“范隐大人这是做什么,折煞老奴了。”
他没有去接,甚至连看都未曾看那银票一眼。
“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哪敢言累。”
范隐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将银票重新揣回袖中。
【有意思,居然不要。】
【这老狐狸,以前收钱的时候,动作可比谁都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范隐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公公这是跟我生分了?还是嫌我这给少了?”
猴公公连忙摆手,步子迈得更碎了些,凑近了范隐半步。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老奴对大人的敬仰,那可是……发自肺腑的。”
他压低了些许音量。
“只是这一次,老奴是真不知道陛下宣您来,所为何事。”
范隐挑了挑眉。
“真不知道?”
“千真万确。”
猴公公举起一只手,仿佛要对天发誓。
“老奴早上给陛下送参汤的时候,陛下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窗外发呆。等老奴再进去,陛下就直接让老奴传旨,宣大人您即刻进宫了。”
他的表情真挚无比,看不出半点撒谎的痕迹。
范隐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一个字都没提?”
“一个字都没有。”
猴公公也停下,郑重地摇了摇头。
“陛下只是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内阁制’,然后就一直在看。”
【内阁制……】
【昨天刚献上去的东西,今天就把我叫来,这是要干嘛?】
【秋后算账?不对,这连秋天都没到呢。】
【夸我?更不可能,那老狐狸夸人都是带着刀子的。】
范隐重新迈开步子,脑子飞速转动。
猴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
“公公。”
范隐忽然又开了口。
“大人请吩咐。”
“我今天出门,看过黄历了,上面说,宜出行,忌面圣。”
猴公公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自已绊倒自已,他稳住身形,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人真会说笑,这天底下,哪有忌面圣的黄历。”
“有的。”
范隐一本正经。
“我自个儿写的。”
猴公公彻底没话了,只能干笑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小爷,根本就不是在问他消息,而是在拿他寻开心。
或者说,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的底线。
【这位爷,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以前给钱痛快,现在这钱烫手,不敢拿啊。】
两人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御书房那巨大的殿顶已经遥遥在望。
猴公公终究是没忍住,他觉得今天若是不给个交代,恐怕以后这位财神爷就真跟自已生分了。
他再次凑近范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
“大人,老奴多句嘴。”
范隐瞥了他一眼。
“今日宫里,风有些大。”
猴公公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立刻退后半步,重新恢复了那副恭敬疏离的姿态。
【风大?】
范隐咀嚼着这三个字。
这不是天气预报。
在宫里,“风”这个字,意味的东西可太多了。
可能是某个人的怒火,也可能是某件事的变故,更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猴公公这是在提醒他,今天有事要发生,而且事情不小,让他站稳了,别被吹倒。
【这老滑头,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不过,也够了。】
范隐对着猴公公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带了点别的意味。
“多谢公公提醒。”
他手腕一翻,那张银票又出现在指间,这一次,他没有递过去,而是轻轻一弹。
银票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猴公公宽大的袖袍之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猴公公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把银票掏出来还回去。
“拿着吧。”
范隐已经走到了前面。
“这是买茶叶的钱。风大的时候,喝杯热茶,暖和。”
猴公公抬起头,看着范隐的背影,手在袖子里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有别的动作。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那份沉甸甸的“茶叶钱”在袖中藏好。
这位小范大人的人情,可真是越来越难还了。
两人终于走到了御书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