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禅立的后背,一层冷汗冒了出来。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脑子里警铃大作。
高薪、奇怪的店铺、偏僻的路线……
一个可怕的词组,在他脑海中自动拼凑完成。
人牙子。
淦!
自已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没来得及金榜题名,就要先一步“驾崩”于京城的小黑巷里了吗?
他悄悄放慢了脚步,与王七年拉开了一点距离,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撒腿就跑。
“兄台。”
他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感觉越走越偏了。”
走在前面的王七年头也不回。
“快到了,就在前面。”
史禅立的心脏咯噔一下。
快到哪儿了?
到货场了吗?还是直接到买家手里?
他决定再试探一下。
“那个……兄台,我这人,从小体弱多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怕是做不了什么重活。”
王七年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重活?”
“公子,抄书算什么重活?不就是动动笔杆子吗?”
还在演!
史禅立心中大骇。
此人心理素质竟如此强大!事到如今,还在用“抄书”这个幌子麻痹自已!
他急了,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差点就要哭出来。
“我……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还有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弟妹!全家都指着我呢!”
“我不能出事啊!”
王七年彻底被他整不会了。
他挠了挠头,满脸都是问号。
“公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抄个书而已,能出什么事?”
“难不成你还能被墨水给呛死?”
史禅立看着他那副真诚又困惑的模样,心里更凉了。
高手!
这绝对是人牙子里的高手!演技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他决定把话挑明了。
“你们这行当,是不是只要人到了,就不问出身,不问过往?”
王七年一听,乐了,还拍了拍胸脯。
“那当然!”
“我家大人早就吩咐过了,只要是来赶考的学子,不管你家是哪的,只要能提笔写字的,我们一概欢迎!”
“英雄不问出处嘛!”
史禅立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完了。
连行话都对上了。
“英雄?!”
他都快带上哭腔了。
“我不是英雄!我就是个穷读书的!手无缚鸡之力啊!”
“你们把我卖了也换不了几个钱!我跟你说,我吃得多,干活少,性价比极低!你们这笔买卖绝对亏本!”
王七年张着嘴,愣了半天,终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先是错愕,然后是憋笑,最后,脸上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无语和同情的复杂表情。
“停,停,停!”
他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公子,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长长叹了口气。
“人牙子?”
“卖了你?”
“公子,你再仔细看看我,我长得像那种为非作歹的人吗?”
史禅立僵硬地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王七年。
这人穿着监察院的官服,虽然被他穿得有点邋遢,但那制式做不了假。
脸上……除了刚吃完包子没擦干净的油光,也确实看不出什么凶神恶煞。
王七年看他还在犹豫,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开始给他掰扯。
“我家大人啊,心善。”
“他知道你们这些从外地来的寒门学子,进京赶考,一路奔波,不容易。”
“这京城里,吃穿住行,哪样不要钱?盘缠紧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所以,我家大人才特意搞了这个抄书的活计,就是想帮衬大家一把,让你们能有个安稳地方住下,安心备考。”
王七年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你再想想,真要是干那没本钱买卖的,谁敢在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开那么大个铺子?”
“还挂着那么显眼的牌子,生怕官府的人看不见吗?”
“那不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吗?”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史禅立那颗被恐惧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是啊。
骗子哪有这么张扬的?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羞愧。
无与伦比的羞愧。
自已竟然……竟然把一番好意,当成了歹毒的陷阱。
“那……那为何要走这么偏僻的路?”
他还是问出了最后的疑惑,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一样。
王七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因为抄书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啊!”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主街上那么吵,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那声音,还有小贩的叫卖声,怎么静得下心来写字?”
“抄书的地方,在后街一个清净的院子里。走这条小路,是抄近道,懂了吗?”
懂了。
彻底懂了。
史禅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对着王七年,深深地鞠了一躬,头都快埋到地上了。
“是在下……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请兄台千万见谅!”
他直起身子,脸上满是感激与好奇。
“不知是哪位大人,竟有如此仁善之心,这般为我等寒窗学子着想?”
王七年听到这个问题,立刻挺起了胸膛,脸上那点不耐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我家大人,你肯定听过。”
他的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正是此次主持春闱的,范贤,范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