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所有官员心中都已明了。
这还真就是陛下借着范隐这把刀,在敲山震虎,在警告整个朝堂,这样众人心中就放松了不少。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庆皇的话锋忽然一转,语气缓和下来。
“当然,这其中,也并非所有人都被恐惧蒙蔽了双眼。”
“还是有秉公直言之人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珠帘,落在了某个位置。
“就是太子。”
瞬间,殿中所有的注意力,都从范隐身上,转移到了太子的身上。
庆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赞许。
“在所有弹劾范隐的奏折里,只有太子,上了一道为范隐求情的折子。”
“太子在折子里说,范隐虽行事激进,但其心可嘉,其行皆为大庆,并无过错,请朕明察。”
庆皇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太子李承乾感受着那一双双目光,特别是庆皇的夸赞,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腾而起,传遍四肢百骸。
太子此时觉得这是他人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庆皇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一丝终结的意味。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
“范隐已经解释清楚,诸位爱卿,也就不要再无端弹劾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环视殿下百官。
“还有何事禀报?”
赖铭成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躬着身,准备退回队列之中。
就在此时,那个刚刚洗脱嫌疑的身影,又一次开口了。
“陛下,臣有本奏。”
是范隐。
整个大殿的官员,包括刚刚准备挪动脚步的赖铭成,动作都僵在了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于那个站在百官之前的年轻人身上。
帘后的庆皇,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还有奏?”
“何事?”
范隐不急不忙,对着龙椅的方向躬身一礼。
“臣,弹劾都察院。”
他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都察院由陛下设立,本是监督百官之利器。其职能与我监察院有所重合,但亦有不同。我监察院只做事,遇不法之官,直接逮捕归案。”
“而都察院,则是对各级官员的行政行为进行监督,确保其品行端正、政绩显著,弹劾违法乱纪或失职之官,并提出处罚建议。”
范隐的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已无关的事实。
“可是如今,都察院内部,早已腐朽不堪。”
“前有赵谦、吴远、方正刚三人,借都察院御史之名,行诬告陷害之事,借此牟利。”
“后有此次弹劾臣之时,凭空捏造,污蔑臣被北奇收买,意图祸乱朝纲。”
他的目光扫过都察院官员所在的位置,那些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臣甚至抽空查阅了都察院近年来的弹劾记录,其中大多都是闻风而奏,捕风捉影,不讲证据。”
“这不仅凭白增加了陛下的案牍之劳,更使得朝堂之上攻讦成风,人人自危,不利于政令通达。”
“都察院虽有赖御史这般刚正不阿之人,但其整体,早已背离了设立之初的本心。”
范隐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抛出了最后的请求。
“臣恳请陛下,废除都察院!”
此言一出。
殿中众人,再次齐齐一愣。
这一次,气氛却没有了之前的紧张肃杀。
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
他们弹劾了范隐好几天,现在人家反击回来,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可以往的剧情,都是都察院揪着监察院的小辫子不放,三天一小奏,五天一大本,哭着喊着恳请陛下废除监察院这个无法无天的机构。
这监察院反过来弹劾都察院,还要把人家整个衙门都给端了的戏码,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不少官员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奇异表情,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新奇。
高台之上,帘后传来了庆皇的轻笑声。
“这监察院弹劾都察院,恳请废除都察院的,倒是头一回见。”
范隐立刻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陛下,您是不知道啊。”
“我们监察院上上下下,都是些只会勤勤恳恳办事的粗人,不善言辞,都是老实人啊。”
“哪像都察院的各位大人,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那笔杆子和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臣今日若再不为监察院那些受了委屈的同僚说几句话,就真没人帮他们说话了。”
庆皇的笑意更浓了。
“嗯,好像的确如此。”
“监察院办了那么多案子,好像是从没听你们说过苦,叫过累,甚至连功,都很少请。”
这话一出,朝堂百官顿时集体无语。
监察院那是什么地方?
直属您啊。
院长陈平平也是圣眷正浓,权力直通天际。
手下的人办案,有直属陛下您的特权,京城内外诸般事宜,说抓就抓,说审就审,连禁军城卫都要配合辖制。
这还需要废话吗?
看谁不爽,直接一套麻袋板砖带走就行了。
人家都察院,手里就一支笔,一张嘴,拥有的只是监督权和建言权。
不上奏,不弹劾,难道上朝来讲相声吗?
就在众人腹诽之际,赖铭成铁青着脸,再次出列。
他对着庆皇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几分悲愤。
“陛下!都察院虽然出了几个败类,但其设立,为国举才,为民除害,亦有功绩!”
“老臣恳请陛下,万万不要因几个害群之马,便对都察院失望,废此制啊!”
庆皇看着底下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语气温和了许多。
“赖爱卿,起来吧。”
“朕记得,你们都察院,弹劾监察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每次都说监察院行事酷烈,有违国法,让朕废除监察院。”
“可朕为何一直没有这么做?”
赖铭成一愣。
庆皇的声音缓缓传来。
“因为监察院虽有瑕疵,但其利大于弊。”
“你们都察院,也是如此。”
“朕,不会因为你们的一次错误,也不会因为范隐的一次弹劾,就真的废了督察院。”
“都明白了吗?”
赖铭成浑身一颤,那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他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臣,谢陛下天恩!”
老臣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陛下圣明,不因一时之过而废百年之制,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老臣……老臣必将痛定思痛,整肃都察院,清查奸佞,绝不负陛下今日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