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上朝的日子。
天色未明,晨曦的微光刚刚刺破地平线,给巍峨的宫城镀上一层清冷的铅灰色。
官员们的身影三三两两,汇入通往殿宇的青石御道,衣袂摩擦和低沉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宫阙间回荡,却又被这肃杀的氛围压得极低。
今日的早朝,不在那座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太和殿。
庆皇选了一处偏殿。
太子李承乾,正独自站在一处必经的廊道下,身姿挺拔,神情淡然。
他没有随从,只是静静地立着,目光投向御道的尽头。
经过的官员无不躬身行礼,口称“殿下”,他也一一颔首回礼,温润谦和,无可挑剔。
但那些官员行过礼后,脚步却会不自觉地加快几分,仿佛他周周有一圈无形的场域。
没人知道太子在此等谁,但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终于,两个身影出现在御道尽头,并肩而来。
一高一矮,步伐悠闲,与周遭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是范隐与范贤。
沿途的官员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范隐那张挂着淡笑的脸,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有惊惧,有鄙夷,有幸灾乐祸。窃窃私语声瞬间止息,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哎,哥。”
范贤压低了声音,四下打量着。
“咱们这上朝的方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上朝不应该是去那个皇宫最中间,最高,也最大的那个殿吗?”
范隐目不斜视,脚步不停。
“庆皇觉得那个殿太大,上朝拢共就这么些人,站都站不满。”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范贤耳中。
“说是后面的人说话,他听不见,就换了个小点的。”
范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怕那个最大的宫殿太空旷,太危险。”
“怕这个。”
范贤不解:
“哪个啊?”
范隐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构成一个直角,对着远方空旷的宫殿虚虚一瞄。
一个枪的手势。
范贤的瞳孔微微一缩,瞬间明白了过来。
“哦,这个啊。”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廊下。
他们看见了太子。
范隐和范贤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太子也回了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范隐脸上。
“太子殿下在此等人?”
范贤打完招呼,好奇地问了一句。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已则迈开脚步,与他们并肩而行。
三人,就这么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同走向那座即将掀起风暴的宫殿。
“等范隐。”
太子终于开口,声音平稳。
范贤心头一跳,侧头看向太子,眼神里满是戒备。
“等他?”
“太子殿下也是来批判我哥的?”
太子闻言,失笑出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他的目光转向范隐,眼神诚恳。
“你哥,虽然天不怕地不怕,行事乖张,不合常理。”
“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绝不会做出逼死人这种事。”
“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范隐挑了挑眉,拱手道:
“太子抬举在下了。”
“哪里?”
太子摆了摆手。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范贤在一旁听着,心中的戒备悄然散去。
他开口道:
“我相信太子殿下说的是真话。”
“这几天,我哥在京城的名声已经烂透了。每个人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这时候,殿下您还能特意等他,还能与他一同上朝,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范隐嘴上说着:
“好像的确如此。”
他话锋一转,看向范贤。
“那你呢?你为什么还跟我一起走,不怕被我连累?”
范贤翻了个白眼。
“我们是亲兄弟。”
“再说了,我今天既然跟着你来了,没有当朝大义灭亲,那就代表我已经跟你同流合污了。”
范隐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
“的确如此。你能不大义灭亲,做哥哥的真是……太感动了。”
“滚远点。”
范贤一脸嫌弃。
走在中间的太子看着两人斗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你们兄弟二人,感情真好。”
范隐看向太子,忽然说道:
“你们兄弟不也是吗?”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接这个话头。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太子很快调整过来,主动转换了话题。
“范隐,你今日上朝,是为了汇报此次反贪腐的行动,顺便自证清白。”
他看向范贤。
“范贤你来做什么?我以前,可从未见你上过朝。”
范贤嘿嘿一笑。
“我是来看热闹的。”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看热闹?”
“上朝一般情况下,都挺无聊的。也就这几天,接二连三有人弹劾范隐,才算有趣了点。”
太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带上一丝嘲讽。
“他们总能说出些新奇的观点。一会说范隐是为了填补监察院的财政空缺,才借着查贪腐的差事,行抄家之举。”
“一会又说,范隐可能已经被北奇收买。”
“这些,可都是从这朝堂之上,从那些弹劾的奏折里传出去的。”
范贤一脸惊讶。
“嚯!原来那些离谱的八卦,源头都在这儿啊!”
“我还以为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喝多了吹牛逼的时候胡诌的呢。”
太子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
“当然不是百姓。就是这些文人言官,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凭空臆想,指鹿为马。能轻易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范贤也凑近了些,小声说:
“太子能看清这些,还真是厉害啊。”
太子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有些气恼地瞪了范贤一眼。
“不是,范贤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不谙世事,被底下人忽悠瘸了的废物太子吗?”
范贤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只是根据外面的传闻……”
“传闻都说太子殿下您,温文尔雅,谦虚恭敬,老实本分,还特别注重那些繁琐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