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一处的众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跟着范隐抄家都抄了好几天了。
那些贪官的赃款,要么藏在夹壁墙里,要么埋在枯井下,要么早就换成了古董字画。
哪有将赃款明晃晃摆在这里的?
一名一处的同僚凑到邓梓月身边,压低了声音。
“老邓,这……这明显有问题吧?”
邓梓月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沉声说道:“不要多事。”
“大人说了,之后的事交由大人即可。”
众人瞬间沉默了。
他们都明白了。
这绝对是有人对他们监察院这几日的雷霆行动不满,故意设了这个局。
而他们的大人,范隐,居然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准备一个人,把这口黑锅给背起来。
回去的路上,夜风渐凉。
范隐就坐在拉着银箱的马车车尾,任由车轮颠簸。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方正刚那本没有烧完的日记。
借着车前灯笼昏黄的光,他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刚正,力透纸背。
“庆历元年,春。蒙圣上恩典,擢为都察院御史。当效死力,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不负此生所学。”
范隐又往后翻了几页,大多是些弹劾不法,针砭时弊的记录,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直到那一页,庆历一年,六月初四。
在那段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文字之后,日记的风格依旧,记录着他弹劾了一个又一个权贵,上书了一件又一件不公事。
只是在每一篇的结尾,都会多出一句。
“今日,又念及王兄,心中有愧。”
就这样,那辆拉着方正刚尸首与二十万两白银的马车,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缓缓驶向监察院。
车队里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压抑。
被人下套了。
这个念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监察院一处众人的心头。
范隐依旧坐在平板车的车尾,任由车轮颠簸。
他手中翻动着方正刚那本未烧完的日记,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看一本寻常的话本。
前方驾车的邓梓月猛地一勒缰绳。
“吁——”
马车停了下来。
邓梓月侧过头,声音有些干涩。
“大人。”
范隐抬起头,监察院那森严的门楣已近在咫尺。
他从车板上跳了下来,靴底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可当他转过身,看向前方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范健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工整的官服,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目光越过范隐,死死地锁在那辆平板车上。
范隐走了几步,来到车前,对邓梓月说道:“将这些送回院里。”
“是。”
邓梓月躬身应道,随即招呼着众人,驾着马车走向旁边专供车马进出的侧门。
范隐则转身来到范健身前,垂首行礼。
“见过父亲大人。”
范健没有看他,只吐出四个字。
“跟我回家。”
范隐说道:“父亲大人,我还有两个人要抓。”
“等抓完最后两个,剩下的小鱼小虾,就可以交给他们了。”
“到时候,我再回去。”
范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都有人被你逼死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还抓?”
范隐的语气依旧平稳。
“父亲大人可不能这么说,那人不是被我逼死的。”
“我去的时候,刚一见面,他就从楼上跳了下来。”
“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若是能有些时间,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范健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不论他是不是你逼的,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是你逼死了他。”
“而且有很多人,会很乐意,将这件事做实。”
“你知道,逼死一个尚未定罪的朝廷命官,是什么后果吗?”
范隐想了想,说道:“后果应该挺严重的。”
“至少,未来晋升无望了。”
“但没事儿,我是监察院的,将来升迁,无非就是继承院长之位,此事由陛下和院长一言而决,应该问题不大。”
范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你不是说,这个提刑司的位子,你不打算当太久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想继承陈平平那个老家伙的位子?”
范隐一时语塞。
“这个……”
“那个……”
范健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再追问,只是语气沉重地说道:“好了,不论你以后想走哪条路。”
“逼死未定罪官员这事,都对你影响颇深。”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或是让此事冷处理。”
“你放心,为父会帮你料理后事。”
“到时候,我再让你弟弟去找他那个老丈人。”
“我们多方调和,定能让你从中脱身,完美隐退。”
“但现在,你必须立刻置身事外。”
“走,跟我回家。”
他说完,便要转身。
身后的范隐,声音却异常坚定。
“不行。”
“这次反贪腐的行动,是我发起的。”
“行事激进的作风,也是我带起来的。”
“我还跟他们说过,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查,所有的锅,我来背。”
“我不能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