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遭雷击。
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剑……被……被手指弹碎了?”
“范隐在出京之前,就已经是八品高手,那个时候,谢必安就不是他的对手。”
二皇子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中的惊骇,正一点点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所吞噬。
他盯着范无就,一字一顿地问。
“如今的他,能用手指弹碎百炼精钢的剑,你告诉我,他是什么境界?”
“至少……九……九品?”
范无就结结巴巴地吐出这两个字。
“你和谢必安联手,都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二皇子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后手。”
范无就彻底乱了方寸。
他第一次在二皇子面前,露出了六神无主的神情。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二皇子没有回答他。
他缓缓走下床榻,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窗边。
他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外面沉沉的夜幕,沉默了许久,久到范无就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其实,我之前就考虑过这种情况。”
二皇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室内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已毫不相干的事情。
范无就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急切。
“那殿下,可有计划?”
二皇子缓缓转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脸的轮廓,那双曾经总是蕴含着几分自得与算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灰败。
他看着范无就,嘴唇翕动。
“没有。”
范无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没有?”
他几乎以为自已听错了。面对如此灭顶之災,这位一向以谋略自负的皇子,竟然说没有计划?
“没错,就是没有。”
二皇子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嘲的残忍。
他赤着脚,在地板上缓缓踱步,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我之前再三考虑,将所有可能都推演了一遍,但无论哪一条路,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
他停下脚步,抬眼看着范无就。
“死路。”
“我找不到任何能真正对付范隐的手段。”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的愤恨。
“我甚至……动过最卑劣的念头。”
寝殿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范无就屏住了呼吸,他能猜到那念头是什么。
“拉他的亲朋好友下场,用滕子静,用他那个视若珍宝的妹妹,用整个范府,来威胁他。”
二皇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度难堪的神色,那是计谋被人看穿后的羞耻。
“可他做了什么?”
“他临行前,竟当着我的面,将他的亲朋好友,整个范府托付给了我。他把刀柄亲手递到了我的手上。”
“他是相信我吗?”
二皇子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刺耳,在空旷的寝殿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凉。
“不!他就是笃定我不敢!”
“他太了解我了,他比我自已还要了解我!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争权夺利,结党营私,都只是为了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为了自保!”
“一个为了自保的人,怎么敢去碰一个疯子的家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武功极强,强到不合常理。更可怕的是,他是费解的徒弟,那个用毒杀人于无形的怪物!他想弄死我,有一万种方法,一万种不会被人发现,不会牵连到他自已身上的方法!”
二皇子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范无就感觉自已的喉咙发干,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范隐他……他敢对皇子动手?”
这个问题问出口,范无就自已都觉得可笑。
“他当然敢!”
二皇子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彻底看透的绝望。
“他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你以为他在父皇面前的恭顺是真的?那只是伪装!他也只会在父皇面前,表现得乖巧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而已!”
“他在京城的时候,你见过他真正对谁低过头吗?除了父皇,谁能压得住他?”
范无就沉默了。
他想不出。
“而能让他如此无法无天的,就是他那身蛮不讲理的武力,那份足以让天下文人失声的斐然文采,还有那颗比深渊还要难测的深沉城府!”
二皇子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声音里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你还记得吗?他离京之前,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八品高手。那时候的谢必安,在他面前就已经撑不过几招。”
“如今更是极有可能进阶九品,将来进阶大宗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次去了一趟北齐,毫发无损地回来,甚至还从北奇小皇帝那里,弄回来一个‘帝师’的头衔!”
“帝师!”
二皇子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他才多大?他凭什么?就凭那几首诗?不!这背后代表的,是他在北奇搅动了我们无法想象的风云!他一个人,就做到了我们整个庆国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简直就是我们庆国的庄墨涵!”
话音刚落,二皇子又立刻否定了自已。
“不。”
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灰暗。
“他比庄墨涵要恐怖一万倍。”
“庄墨涵穷尽一生,也只是文坛宗师,受天下文人敬仰。可他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范隐……”
二皇子的声音顿住了,他似乎被自已接下来的推论给吓到了。
“范隐未来,很有可能……同时成为文坛和武坛的双宗师。”
文武双宗师!
这六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范无就的心头。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一瞬间,他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竟然迸射出一道炽热到近乎扭曲的光芒。
武坛宗师!
文坛宗师!!!
“武坛宗师”只是让范无就惊讶,但“文坛宗师”,这四个字,则是直接击中了他的心房!
不行!
范无就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道炽热的光芒瞬间熄灭,被他强行压回了眼底深处。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的门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范隐,是殿下的敌人。
是自已的敌人。
他低下头,掩去所有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那殿下,如今该怎么办?”
二皇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来到窗前,迎着夜风,思考片刻,最后,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等。”
“等?”
这个答案,让范无就脸上那副勉强维持的平静面具,再次出现了裂痕。他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等?等死吗?
“没错,等。”
二皇子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激烈的情绪,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那份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从最开始,他就看穿我了所有心思,他知道我一切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棋盘上的主动权,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我们以为的后手,只是他棋盘上的废子。”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他回来。”
“等他来决定,要怎么处置我。”
说到最后,二皇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自我放弃的悲凉。
“但愿……”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纸条,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愿他信里说的,会给我留一条生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