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志坐在大奔后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真皮扶手。
“掉头。”他突然开口。
蒋伟从后视镜瞥了眼,这位爷刚从医院出来就往外面跑,现在跑一圈了,不回去休息休息,刚要回家去了,又改了主意。方向盘利落地打了个转,轮胎在碎石路上扬起一阵烟尘。
“去朴总那儿?”蒋伟多嘴问了一句。
徐大志鼻子里哼了声,算是应答。车窗摇下半截,他眯眼望着远处脚手架林立的工地,小麦集团那块鎏金招牌在夕阳下晃得人眼花。
车停在红砖外墙的家属院时,暮色正好漫过三楼那扇绿漆窗户。徐大志拎着公文包下车,朝蒋伟摆摆手:“明儿中午接我去空调厂。”
蒋伟应得干脆,油门一踩就溜了。他跟着徐大志时日不短,早摸透这位爷的脾性——每回见完朴尤莉,第二天准要谈大生意。
此刻三楼那扇门开后,扑来的香水味里还混着葱花炝锅的烟火气。朴尤莉系着围裙,举着锅铲愣在玄关,卷发梢沾着亮晶晶的油星。
“死人!”她跺脚时拖鞋拍得水泥地啪啪响,“来前也不吱声!”
徐大志顺手带上门,公文包往五斗柜一摞:“给你突击检查。”说话时眼睛往厨房瞟,高压锅正噗噗冒着白汽。
等两道身影歪倒在印花床单上,窗外恰好亮起第一盏路灯。朴尤莉伸手要扯窗帘,却被徐大志按住了手腕。
“刚好利索,见好就收。”他喘着气翻到旁边,胸口还闷着股消毒水味儿。病号服才脱三天,现在倒惦记起别的事——床头柜上摊着的那摞图纸,分明画着空调压缩机结构。
朴尤莉支起身子,丝绸睡裙滑下肩膀:“我说怎么主动上门,原来憋着坏呢。”她指尖点着他汗湿的额头,“李董昨儿还问,徐社长那个小麦空调的项目...”
“所以来找你当鹊桥啊。”徐大志抓过那叠图纸,哗啦啦翻到标红页,“看见没?德国最新技术,热交换效率比岛国的高三成。”
两人脑袋凑在台灯光圈里,影子投在墙上像连体山峦。徐大志说话时,手指在图纸上划出沙沙声:“再单独建个空调厂,挂三鑫的牌子。你们出进口生产线,我负责本土化改造。”
朴尤莉突然笑出声,染红的指甲戳着某个零件图:“你这算盘打得,我在鼓楼街都听见响动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徐大志突然翻身压住她,图纸哗啦散落床沿,“再说...”,他咬耳朵的气音又湿又热,“你这鹊桥要搭不好,往后我可走旱路了。”
夜深时,老式座钟敲过十一下。朴尤莉趴在男人汗湿的胸膛上画圈圈:“明早我就去找李董。不过...”她突然支起下巴,“你那个小麦空调技术顾问小王,最近总往开发区招待所跑。”
徐大志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想起赵小虎说小王半月前递来的辞职报告——理由是要回老家结婚。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拍着女人光溜的后背说:“蛤蟆跳井——你不懂(扑通)的。睡吧。”
月光漫过窗台时,他听见朴尤莉均匀的呼吸声,自己却睁眼到后半夜。开发区那片荒地上,即将竖起的不仅是厂房,还有更多看不见的蛛网。
而此刻的开发区招待所208房里,技术顾问小王正对着电话弓背哈腰:“赵董放心,图纸明儿就能到手...”
窗外春风突然猛烈,刮得铁皮招牌哐哐作响,像谁在暗夜里不停叩门。
晨光透过尼龙窗帘的缝隙,在徐大志眼皮上跳腾。他睁眼时,朴尤莉已经对着梳妆台描眉画鬓,珍珠耳环在晨光里晃成两盏小灯笼。
“这么早?”他嗓子还哑着。
朴尤莉从镜子里飞来个眼风:“不是你老人家催着找李董么?”口红沿着唇线细细抹开,突然噗嗤笑了,“昨儿夜里说梦话,还在念叨进口生产线的关税。”
徐大志抓过床头柜上的半杯凉茶灌下去。梦里确实在算账——德国生产线要二十万美元,够买下城东半个建材市场。他趿拉着拖鞋走到窗前,开发区在晨雾里像个巨大的水泥迷宫,而小王此刻应该正在迷宫的某个角落。
“发什么呆呢?”朴尤莉往身上洒花露水,香风扑了他满背,“冰箱有昨儿的韭菜盒子,自己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