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与程瑶迦离开墨河堡,沿水路向东行去。这日午后,船至“文渊渡”,镇子因码头旁的“百卷楼”书铺得名。据说这书铺始建于前朝,藏有万卷典籍,连府学的生员都常来此处寻书。只是今日的百卷楼前,却围满了手持书卷的学子,与几个穿短打的伙计争执不休,书卷散落一地,墨香混着尘土味,透着几分狼狈。
程瑶迦跳上岸,拾起一本被踩脏的《论语》,只见封面上印着“新刊捷径”四个字,字迹潦草,纸质粗糙。“这是百卷楼的书?”她皱起眉头——往日听闻百卷楼的书,皆是精校精印,从未见过这般粗劣的版本。
梅超风侧耳细听,人群中既有学子的怒斥“这等错漏百出的书,也敢冒充百卷楼的版本”,也有伙计的辩解“新老板说了,旧书太晦涩,这是改良过的‘便民本’”。她指尖在袖中微蜷,对程瑶迦道:“进去看看。”
两人挤进书铺,只见店内景象已与传闻中大相径庭。原本古朴的书架被换成了花哨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封面艳丽的“新刊”,而角落里堆着的旧书,封皮都蒙着灰。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正指挥伙计搬书,他是百卷楼的新老板钱启,原是镇上的绸缎商,三个月前从老掌柜手里盘下了书铺。
“都让让!”钱启挥着马鞭,将一个捧书的老学究推到一边,“旧书占地方,全搬到后院烧了!这些新刊才好卖,《论语捷径》《孟子白话》,连目不识丁的都能看懂,这才叫生意!”
“烧书?”老学究气得浑身发抖,怀里紧紧抱着本宋刻本《楚辞》,“这是前明的孤本!你竟敢烧书?”
钱启嗤笑道:“一本破书,能值几个钱?我进的新刊,一天能卖百十来本,你这孤本,摆一年也卖不出去。留着占地方,不如烧了干净。”
程瑶迦听得心头火起:“书是用来传学问的,不是用来赚钱的!你这样胡乱删改经典,误导学子,就不怕遭报应吗?”
钱启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轻佻:“小娘子懂什么?现在的学子,谁耐烦啃那些之乎者也?我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改成‘自己不想要的别给别人’,简单明了,多好?这叫与时俱进。”
梅超风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你可知‘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故事?”
钱启一愣:“知道又怎样?他烧书是为了统一天下,我烧书是为了腾地方,能一样吗?”
“一样,”梅超风步步紧逼,“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断天下文脉。秦始皇以为烧了书就能堵住思想,结果秦二世而亡;你以为改了经典就能赚大钱,却不知学问如流水,堵得住一时,堵不住一世。”她转向围观的学子,“大家还记得‘蔡伦造纸’的故事吗?蔡伦改进造纸术,让典籍得以流传,惠及天下;如今有人为了私利,删改经典、焚烧旧书,与蔡伦相比,孰功孰过?”
学子们纷纷附和:“钱老板就是为了赚钱,哪管学问真假!”“前几日我买了本《诗经新解》,他把‘关关雎鸠’解成‘鸟儿叫得欢’,简直是胡闹!”
老学究颤巍巍地举起《楚辞》:“百卷楼的老掌柜曾说,‘书如舟楫,载道渡人’。这些旧书,是多少代人批注的心血,里面藏着做学问的规矩,改了这些,就像把船底凿了洞,还怎么渡人?”
钱启脸色一沉,对伙计道:“别跟他们废话,把旧书搬后院去,谁拦着就打!”
伙计们立刻上前抢夺旧书,学子们纷纷护住书架,双方推搡起来。程瑶迦拔剑出鞘,护住老学究:“谁敢动这些书,先过我这关!”她剑法灵动,几招便将伙计们逼退,书卷在她袖风带动下轻轻翻动,墨香四溢。
梅超风走到一个翻倒的书架前,指尖抚过散落的《论语》,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几代人留下的痕迹。“这批注,是学问的脚印,”她轻声道,“就像走路,总得知道前人踩过哪些坑,才能走得稳。钱老板把脚印擦了,让后人瞎闯,不是害人吗?”
正说着,府学的教谕周先生闻讯赶来。他须发皆白,身着儒衫,看到书铺乱象,气得连连跺脚:“钱启!你竟敢如此妄为!百卷楼是文渊渡的文脉所系,你这样折腾,是要断了这里的文气!”
钱启见了周先生,气焰收敛了些,却仍嘴硬:“周先生,我也是为了书铺好。旧书卖不动,总不能让它倒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