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府,县衙。
冯原柏就着晨曦的微光将信笺铺开。
来信被镇纸压在窗前的长桌上,冯原柏摩挲纸卷,轻轻一叹。
陈叙可有踪迹?
是了,自从闻道元消失不见后,陈叙也消失不见了。
或者更准确说,陈叙的消失比起闻道元来,似乎还要更早些。
早到什么时候呢?
早到南北大运河修成的当时,就在所有人都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叙便已经不见了。
只是因为当时运河开辟,天地大变,所有生灵都在忙碌中,人人不得分心,才无人注意到陈叙究竟是怎样不见的。
事后,有心人稍加复盘,陈叙的消失便成疑团。
如今,数桩疑团加在一起,尤其令闻者心惊。
这一刻,冯原柏甚至不由自主在心中预演了百十种阴谋。
他的手掌渐渐收紧,那页信笺被他拈起,无数念头如电闪光射在他脑海中迸发。
老友周望居然询问他陈叙何在?
他若是知晓陈叙何在……
就在冯原柏心中无数思量,甚至险些生出冲动时。
笃笃笃——
书房的门外,却忽然响起了节奏熟悉的敲门声。
这是冯原柏的另一名心腹师爷,原先挑拨他与陈叙为敌的那个师爷早已在无形中被他发配、打压。
直至彻底闭嘴。
这不是冯原柏心狠,实在是有些人做过心腹,便不可能再被放走。
一旦离心,就只有死路一条。
冯原柏卷起信笺,将其收入自己的储物玉印中。
他说了一个字:“进。”
来者推门而入,却是满面喜色,给冯原柏带来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绝好消息:
“县尊大喜,济川县传信过来,陈公子他回乡了!”
冯原柏初时都疑心自己听错,他反问:“陈公子,哪个陈公子?”
师爷毫不停顿,满脸喜气道:“是陈叙陈公子啊!他回乡了,此刻正在济川县小弯村呢!”
哗!
冯原柏脑中便仿佛是有霹雳闪过。
他惊喜又惊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过此刻“回乡”的陈叙是不是某些有心人假扮——
这不怪冯原柏阴谋论。
实在是闻道元的消失给冯原柏带来了太大冲击。
他愣神过后,立即大步向外走去:“快,备马,我要立即前往济川,会见老友!”
不论此刻回乡的陈叙是真是假,他都要亲眼去见一见!
冯原柏大步流星,脚下生风。
师爷又怎么可能追得上他?
“哎哟,县尊啊!”师爷顿时急了,连忙在后头追赶着喊。
“县尊走不得啊,昨日府君还在问询水务,这南北大运河修成,咱们云水河虽未能直通运河,可咱们云水河连通碎玉河,连通元沧江啊!”
南北大运河修成,意味着浩浩荡荡的一场全新的权利划分。
冯原柏作为云江县县令,虽然位卑职低,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他是进士出身,是朝廷命官,首先就已经有了一定的上桌资格。
其次,他与陈叙交好,人人皆知。
无形中,冯原柏受到陈叙声势影响,在云江府已经拥有了不同的话语权。
但这还不够。
作为附郭县令,冯原柏在云江府其实出行从来不得自由。
至少他不能随意擅离职守,须得每日点卯上衙,除非他休沐。
冯原柏脚步微顿,回给师爷一句:“你去拟个章程,替本官上报。
我今日得知云水河上游水情有异,特去亲自查看。
此去归期不定,或一两日,或三五日……”
话音尚未落,他人已大步走远。
走动时,冯原柏扯下了自己的官袍,露出一身常服。
他甚至不去马厩,而是放出自己的小印,口中低诵:“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师爷一路追来,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冯原柏的背影。
只看到一段飘飞的衣摆,以及风卷云从,人渺渺兮。
师爷“哎哟”一声,捶胸顿足。
冯原柏施展了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
出城门时,他甚至快成了一道残影。
守城的兵士完全没能看清楚他的存在,只感觉到似乎是有一阵奇异的疾风刮过,这人便已是远去了近百丈。
而县衙后院,冯熙正拿着一叠刚抄好的四书文章来到书房寻找冯原柏。
师爷连忙收拾心情,堆起笑脸,对冯熙道:
“好叫公子知晓,县尊公务繁忙,正外出视察。
您这……课业,改日再来交付县尊不迟。”
哟,还有这种好事?冯熙顿时悄悄吐出一口气,心中生出喜意。
阳光洒落云江府。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彼时,不论是云江府,又或是大黎国其它地域,一切皆仿佛如常。
红尘繁杂,悲喜熙攘。
无人知晓,有些人已在奔行中做出了此生最悲壮的决定。
那么,此刻身在小弯村陈家的陈叙,他究竟是真是假?
冯原柏的这个怀疑,直到在小弯村村口遇见伍正则,便自消除了大半。
而等半刻钟后,他亲自见到了陈叙本人,这番疑问则完全消失了。
世间虽有超高易形术,能使易形者千变万化,指谁像谁。
可有些人的神韵,却又是任何一种易形术皆无法模仿的。
冯原柏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确认,眼前的陈叙的的确确是那个人,绝无作假。
他又惊又喜,一时甚至说不出话来。
直到陈叙露出笑容,大步前来迎接他道:“冯兄!”
冯原柏这才如梦初醒。
此后一番热闹不提。
当着许多人的面,冯原柏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无法吐露。
而奇怪的是,此番几乎同时来到小弯村的伍正则,他竟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虽然伍正则掩饰得很好,但冯原柏何等眼力?
他一眼就看出了,伍正则情绪不对。
而此时此刻,陈叙家中却是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