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心不在焉?”防风邶将切好的鹿肉夹到她碗碟中。
从辰荣山下来就魂不守舍,一路过来,平常边吃边走,今日了无兴趣。
“我.......”
成年人的世界是算盘,儿时的温暖是摇篮。一个算尽得失,一个只为安眠。
朝瑶理解玱玹的念念不忘,却无法认同他将夹杂着关心与怜悯的情感转变为渴望与占有欲。
像玱玹这样因极度缺失而偏执的人来说,他对自己压根不是纯粹的爱情,而是一种夹杂着感恩、依赖、占有的复杂情感。
别说爱情,就算与他做兄妹,偏执的占有欲她也受不了。
防风邶见朝瑶竹筷咬住牙印,搭在案上的手攥成拳,眼神更是精彩,变幻莫测,像是在人性与兽性之间反复横跳,一会凛然正气,清辉普照;一会凶兽出笼,血光滔天。
朝瑶没注意到防风邶探寻的目光,内心已经从圣人模式升级到暴怒模式了。
玱玹本质不坏,只是缺爱…...
苍天可鉴啊!那时候,她真的是看他幼小失去双亲,又日日看着他与小夭哥哥长妹妹短,在他们身上看到幼时哥哥与洛洛相处的影子,思念自己的哥哥,起了怜悯之心。
特喵的当年就该让他自生自灭!
当年随手种的善缘,突然长成了带刺的藤蔓,还开了朵名叫“尴尬”的花!那份憋屈劲儿,简直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朝瑶只能在心里比划一套降龙十八掌。
小时候困在小夭身边,那种心比太高,路比绳短的牢笼日子,她一刻也不想再过。
她坐了四百年的牢,万世轮回加起来也没坐过这么久,当年她可是若为自由故,爱恨亲缘全他妈可抛!
他从可怜小白花进化成食人花,自己从爱心志愿者沦为紧急避险专家,主打一个《农夫与蛇》真人版连续剧。
朝瑶的脚疯狂想踹出去,一脚给玱玹踹下王座,可她脚上拴着不能踹的铁链,最终落点时也只是踩死了路过的一只蚂蚁。
早知抛与不抛皆风景,当初就该把纠缠的工夫,用来多薅几兜玉山蟠桃和老头宝贝。
防风邶捻着酒杯,目光似醉非醉地落在朝瑶脸上。她那双总是流转着狡黠或从容的眸子,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默剧。挣扎、懊悔、克制与濒临爆发的冲动,最终都化作了憋屈。
硬生生把瞳仁变成了戏台,仿佛能听见里头刀剑相撞的铿锵之声。
他几乎能脑补出朝瑶神识里正挥舞着一柄几十米大刀,刀锋却堪堪停在一朵娇花前,进退两难。进是豁出去的痛快,退是掐不断的纠葛。
玱玹的情感忽然让朝瑶徒生警觉,那眼前人呢?他是什么?因为救命之恩,为报洪江的恩情,他做了许多与他本性、喜好和立场相悖的事情。
曾经两人之间横亘过最深的沟壑是立场与她的特殊存在。可如今她拿回身躯,辰荣已归顺,洪江的执念也已放下,彼此再无阻隔。
她一直什么都不缺,所以他无法报恩。
如今靠近,是因为束缚的枷锁解开,终于可以自由地来报恩了么?
此刻的深情,究竟是看清了她,看清了他的心,还是终于摆脱了束缚他的责任,而产生的……错觉?
凤哥呢?初结印时,视她为不得不背负的累赘,恨不得剥皮锉骨,骂了她四百年。
如今印结没了,小废物不废了,却反而来说爱。
这爱,到底是真心想要,还是……只是?习惯了身边有个她?
毕竟,对一个习惯了四百年的存在,突然抽离也会不适吧?凤哥到底是最初的不甘,还是习惯褪去后,错把那份空缺感当成了爱情?
如今,这些最初的理由都没了。他们看到的,究竟是真正的她,还是他们为自己四百年的执念,找到的一个合理归宿?
想着凤哥暴戾的性情,他打不过她,另一种可怕的想法腾空冒出。
心里闪过一丝自嘲的锐光,一个两个最初绑住你们的,都不是她朝瑶本身。
“我什么?”防风邶侧头注视着她的犹豫不决,平日说话何时这么吞吞吐吐过。
隐去额间花印,白雪幻成青丝,身着鹅黄长裙的朝瑶咬着竹筷扭头凝视着他。防风邶的眼神漫不经心,却在她长久的注视中,渐渐沉淀了笑意,流露出一种她极为熟悉的、属于相柳的深邃。
“没什么。”朝瑶垂眸一笑,将极为细嫩的鹿臑肉夹到他碗碟里。
鹿臑肉刚搁下,手腕忽地被他紧紧握住。“今日发生何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散漫,骤然加重的力道,却泄露了他刻意隐藏的关切。
她尝试转动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于是便任由他抓着,笑容灿烂地抬眸,“没什么,只是在想...这肉烤得真好。”
眼前的温情,究竟是你相柳的本心,还是你偿还恩情的方式??这念头如幽影般划过心头。
可下一秒,她便释然了。她笑着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就是觉得,能和你这样一起吃东西,真好。”
防风邶凝视着她眼中那片过于璀璨的、仿佛要燃尽一切的星火,心头莫名一悸。他不喜欢她此刻的笑,那底下仿佛藏着无尽的虚空,让他本能地想要填满。
“是吗?”
他指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声音低沉下来,那惯有的戏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妖异的专注,仿佛透过她的瞳孔,在审视她灵魂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答案。
指腹轻轻划过她手背,带来深海般的压迫感。“只是这样?”
这咫尺之间,他周身那份属于防风邶的随性不羁正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相柳的敏锐与凛冽。
“是啊。”朝瑶笑着抽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
只是偶尔,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绷紧的下颌线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哀悯。不知是在怜悯自己,还是在怜悯这必将终结的缘分。
她为自己那瞬间的怀疑感到可笑。?真的假的重要吗?